晏几道早春情词两首:花信来时,恨无人似花依旧

晏几道早春两首:几番花信来时,一夜红梅先老

早春是万木萌发的好季节,百花次第开放,有新年新春,有正月十五元宵节,自古良辰美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之一。然而对于心有缺失的人或者太敏慧的人,这样的好景,或者也会勾起人无限的伤感和惆怅。

晏几道是北宋名相晏殊的爱子,有人说他是宋朝的贾宝玉,但是贾宝玉是个虚拟的人物,而晏几道却是真实存在过的。父亲晏殊对这个中年以后得来的儿子疼爱有加,虽然上头他有两个哥哥,但是晏几道的出生仍旧给了晏殊莫大的欢喜,更重要的是晏几道很像他,聪明早慧。

童年少年时期的晏几道是锦绣公子,十四岁就进士及第,虽然这里不免是有父亲晏殊的名望加持,但是试卷毕竟还是要经得起大多数考官的考验的。按照晏殊的想法,自然是后继有人。

但是很不幸,晏几道仕途并未完全站稳脚跟,十七岁时,父亲晏殊就去世了。

宋朝的官场人走茶凉,倾轧厉害,而晏几道也没有能像父亲晏殊那样十四岁就得明君赏识,可以一路高升,晏几道反而只是进入了官僚体系,他的两位哥哥都只是中阶官员,无力在仕途上给予晏几道照顾,他就做着太庙庙祝这样的小职位。而且随着父亲的去世,家道中落。

晏几道的人生可谓高开低走,很早就进入了官僚体系,但是正是他是晏殊的儿子,反而被许多新贵排斥,上升通路被堵死。后来又因为神宗朝,王安石变法,他的一首和朋友的应和诗卷入了文字狱,36岁的他已经感觉到了仕途无望,而家境日渐潦倒。其后为了家计,做过各种小官,漂泊颠沛,但是不肯求人。

但是就是这样的人生,反而成就了他的词作,看起来婉约优雅,实际字字深沉感慨,抒发人生岁月的苍茫和凄楚,回肠荡气,悱恻动人。

“ 花信来时,恨无人似花依旧。

又成春瘦,折断门前柳。

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

分飞后,泪痕和酒,占了双罗袖。”  北宋 · 晏几道《点绛唇 其一》

这首词看起来短小,实际是需要慢读的。文字写到晏几道这种地步,已经超越了文字,而本身就是一首歌了,更何况晏几道从小良好的家境,精通乐器和音律。能够在文字本身就达到最大的音乐感。

花信虽然在宋朝是指从小寒到谷雨间的次第花开,但是在这里,是特指早春后,经过春风春雨洗礼的花开。

春风吹来,春天的花朵,次第开了。

我却惆怅,没有人,像去年的花一样。

“恨无人似花依旧”是多关语。

一种表达的是岁月之感,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会老去。没有人永远如花年青少艾。

一种表达的是离别空间之感,惆怅那个人不在身边,去年花开还在,今年花开,人不在。

所以我又瘦了,在这春色初来的院落,折断了门前的柳枝。

这是望远,也是望归,是祝福也是期待中的焦心。折杨柳用以送别,而明明早已经离开,还折什么杨柳,无非是柳丝拂面遮挡视线,又或者是长柳依依,飘荡相思,令人不耐。

是将一腔怨恨发泄在柳枝上头。

下阕非常直白,也是转承他为什么折杨柳。

老天给了多情的心肠,给了相思,却不给长相守的缘分。

在分别之后,痛苦的眼泪和麻醉痛苦的酒,打湿了双袖。

这首词,看起来是一个女子在分别后的伤心和伤春,通常也纳为闺怨之类。

但是晏几道的这首词,恐怕不分性别,爱情中男女都会共鸣。

总有不得不的分别,是人间的离别是岁月的无情。晏几道的人生也不断和贾宝玉一样面临家道中落后的亲人爱人离散,以及自己不得不的颠沛,一种面对情感的现实无力感,也更加深邃苦楚吧。

这也是晏几道的很多诗句,千百年来打动普通人心的地方。普通的人,一生愿意爱一人,所谓爱情,是愿相守。

而他说,这人间的事,苦在天给了你正常的情感,却“不予长相守”。

这首词不能看做普通的离别,总有些人,有些事,如同难以挽回的青春,一别就是永远,这缺失就算是自然界的春去春回,也永远无法弥补。

是晏几道有过林黛玉一样的知己恋人,还是他面对风流云散的家族中的女性,发出的悲鸣?

“烟轻雨小,紫陌香尘少。

谢客池塘生绿草,一夜红梅先老。

旋题罗带新诗,重寻杨柳佳期。

强半春寒去后,几番花信来时。” 北宋 · 晏几道《清平乐 其三 》

这是早春时节的踏青。此时春风春雨,习习漠漠。

春烟轻盈春雨霏霏,空气湿润清新,路上没有灰尘。

晏几道去往园林踏青,看见的是一夜池塘生春草,只是红梅花在此时盛极而落了。

红梅老。

这是晏几道中年的诗词。红梅老是说他自己吧。在经历了十四岁少年的春风得意,经历了父亲的死亡,经历了家道中落,经历了年青时对未来的期待和无数生活的冷遇后,他反而最终沉静下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晏几道也算天才少年,然而磨难终于使他承认自己,老了。往事回首,别人的春天是他的春寒,他像梅花一样,老在了所谓太平春光里。

但是否极泰来。否极泰来的是更加平和的心态吧。

他中年以后很少出去,亦不再为仕途求人。就算是在苦寒的北方边塞做参军幕僚,他也只是做好分内的事。他不是高人隐士,但是用另外一种方式调节平衡自己,就是不断写诗词,醉心情感的表达。那些身份低微,但是有着才艺的歌伶,反而和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他对她们的才艺和身世寄予了深深的同情。

或者,他也是愿望自己找到灵魂的寄托和知己吧。

唐朝的李商隐写过杨柳姑娘,那个女孩喜欢他的诗,曾经慕名拿着罗带想请李商隐题诗。只是李商隐当时要去京城考试,错过了和她的相见。后来李商隐想还情,结果听说她被家里许给富人做妾,这让李商隐伤感不已。

晏几道明显是知道这个故事,既然老天在仕途上不成全,那么我总还有感情的饱满吧。

让我罗带题诗,去真心等待一个自己的柳枝姑娘。

梅花老了,也谢了,最冷的日子过去了,既然春天来了,让我重新开始。

很少有人觉得晏几道轻狂薄荡,是因为他和这些女子的交往,重在性情,音乐共鸣,而非色相。这在古代是很难得的。

或者晏几道是从这些有才艺的身份卑微的女子上看到了自己,晏几道的很多描写她们的词其实已经超越了当时时代的阶级性。

晏几道的词,写情为主,但是又不能单单看作是描写男女之间的离别之情。其中有着深沉的岁月沧桑的背景,离愁别恨都有着他身世的无奈。但也正是如此,他能够将感情描写到深情深邃,而人们之所以共鸣的,正是那种岁月情怀。比如“无人似花依旧”,“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比如“一夜红梅先老”。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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