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与男孩原著小说 第一部 第三章

译者:翻译Eric

第三章

我们的午饭是土豆炖肉。没有一点绿色蔬菜。桌子上有两个大平底锅,“爸爸”负责给所有人盛菜。时不时就会有人一声不吭地把盘子递过去,那个年纪最大的男孩已经吃了三大碗了。

我观察桌子上的每一个人。桌子旁一共六个孩子肩并肩坐着,他们的皮肤都很白,身体健壮,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坐着。吃饭时,他们向前弓着身子,仿佛这是一件非常费力的苦差。他们对我已经没有兴趣了。

端着盘子吃饭的时候,我不想自己的动作太大,我也不想占据这里太多的地方。我找准时机,在最不引人注目的时候马上吃一口饭,然后急匆匆地咽下肚。没多久我的身体就感觉有些劳累和沉重,我感觉有一股液体从我的胃里往上涌,灼烧着我的喉咙。

我的手指紧握着椅子的把手,我想家了。

越来越多的人挤进了这个小房间,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接着走进来一个跛脚的女孩。我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然后稳稳地靠在桌子或墙上。之后又进来了几个年龄更大的几个人,Popke,一个个子高高,看上去饱经风霜的男孩,他也是唯一一个跟我握手并做了自我介绍的人,还有一个吵吵闹闹的胸很大,穿着紧身衣的女孩。

她一进屋就开始不停地说话,但当她看到我坐在那儿时,她突然安静了下来,就像是听到有人生病或死了。

他们所有人都看着我,一个奇怪的小男孩,扭捏地坐在他们家的椅子上。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他们慢慢开始小声地说话。有时候我能听到他们在小声的笑着。当我朝他们看时,一个女孩突然大笑,然后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着,直到“爸爸”发号施令,“今天就到此为止把。” 他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羽绒袜,一条陈旧的短裤,整个人显得非常瘦削。他咧着最朝我微笑。

“所以你是专门从城市过来看看这边的生活怎么样啊?好吧,我们还是可以教阿姆斯特丹的人一两招的,是吧,孩子?”

他环顾整个房间。“我们会让他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面朝着我坐了下来。我准备好接受又一场盘问,把自己的身体尽量椅子里缩。男人身子前倾,双手揉着自己的腿,一只完了换另一只,脸上显得有些难受。那个跛脚女孩走来他爸爸旁边,脸上是一副喜悦的表情。她把手放在爸爸的膝盖上,把头靠在椅子的背上,然后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我发现她这么做是为了帮我。

“这是你的新朋友,Pieke,”他的父亲说。“带他看看到处看看,这样他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但是我们俩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我试着不去看这个女孩的眼睛,而是不确定看着“爸爸”。我感觉他是个温柔的人,他一直依着我的性子,从来不催我做任何事情。他说话的时候会使用手势,有时候看上去像是在抚摸空气。 他平静地坐着,友好、关心地看着我。

我觉得,只要他在这里,我心里就会安稳许多。

女孩拿着盘子和餐具走进来,她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推到一边,东西都砰砰作响。“爸爸”把手放到我的肩上,然后把我带到我的作为。“你坐Popke和Meint中间,男孩子们坐在一起。”他环顾四周检查是否所有人都已经坐下,然后他小声的说了一声,“好吧。”

椅子的咯吱声突然就消失了。整个房间就像是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所有人都双手合十,低着头祈祷。我看着这个大个子女人,尽管她闭着眼睛,但她摆出一副一直盯着我的表情。我的嘴里喃喃地叨念着些什么,就好像她的牙齿往前滑了一点。我也马上闭上眼睛,摆出相同的姿势,从眼角观察他们的祷告时不时结束了。突然,他们开始一起念祷告词,“感谢主赐予我们食物,阿门。”

“你们那边的人吃饭前不说祷告词吗?”女人问。我急忙在脑海里思考能搪塞过去的解释,但“爸爸”帮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城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是吧孩子?”他发出了一阵短促的笑声,仿佛已经看穿了我的小把戏。

土豆炖肉。我已经不记得上次在阿姆斯特丹吃到肉是什么时候了。但在这里,你想吃多少都可以,你需要做的只是端好自己的盘子。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肉,一句话也不想说。在家里不被允许做的事在这儿人人都在做,所有人都把手肘放在桌子上,弓身低着头吃饭。他们看着我吃饭。我感觉自己很难把这些食物咽下肚,我必须用力吞。我想要不引人注意地放下叉子,但我感觉这个女人总是盯着我。食物的味道让我胃很不舒服,我有点想吐。时不时会有人开口说话,然后又继续安安静静地吃饭。我听见叉子碰撞的声音,还有吞咽声和咀嚼声。

我的胃一阵抽搐,我打了一个嗝,声音很大。我感觉自己尴尬得脸都红了,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了我的失态。只有这个女人停在了真准备放进嘴的叉子,转过头来盯着我。

饭后,“爸爸”以同样简短的方式说了一句,“Diet”。穿着紧身衣服的女孩起身从一个小柜子上取下一本书。

“摩西将律法传给我们,作为雅各会众的遗产。”

她把翻开书的书放在膝盖上,然后以一种单调的语调读了起来。。我试着理解书中的内容。有时候她会把一些词语读两遍,第二遍时会改变音调,还有把声音拖得很长。这里就是段落的结尾处。

“他在耶书仑称王时,百姓和以色列各支派的首领都聚集在一起。。。”

她的音调很高。

“都聚集在一起。”慢慢变得低沉,然后结尾。

在诵读的时候,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晚饭后的困倦。女孩合上《圣经》,然后把它放回书架。“妈妈”看上去很高兴、很满意,就连对我也很满意。当他们再一次双手合十时,我知道晚饭结束了。突然间,我感觉自己又饿了。今天晚上还有晚餐吗?

桌子有上一张卷曲的粘糊糊的纸,上面粘着几只苍蝇。

有一只还在挥动着翅膀,我的脊椎似乎都能感受到这强烈的振动。亲爱的上帝,请让我早点回家。请帮助和保护我在阿姆斯特丹的家人。我会遵照你所有的吩咐。我还需要为这些苍蝇祈祷吗?

大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接下来做什么?要做其他事情吗,还是我得继续坐着?Meint和那个跛脚的女孩离开了房间。“爸爸”轻轻地推了我一下。“你为什么不到外面去看看呢。”

走出房门,凌冽的风打在我的脸上,我感觉呼吸困难,差点摔倒在地上。我走进风中,大口地吸气,然后又向后退了两步。

Meint和那个女孩消失在了拐角处,他们坐在房子边上的板凳上,那儿风比较小。我有些尴尬地跟在他们后面,心里寻思着要不要说些或者问些什么。

“在那座堤坝的后面,”男孩说,“有个码头,我们的船就停在那里。”

他朝那边指了指。女孩往旁边挪了挪。我小心翼翼地挤进他们中间。沿着堤坝涨满了长长的杂草,它们在风中的形状很奇特,就像水中泛起的涟漪。

“我叫Meint,”男孩向我伸出手说,“我们现在是兄弟了。”

沿着堤坝旁的小路望去,我能看到农场屋顶之间有一些桅杆,我能看到树梢,它们在风中来回摇摆,就像在跳舞一样。“你们可以坐船出海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但是这女孩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嘲笑声,好像我问了一件特别愚蠢的事。

Meint用手指戳了她一下,她顺势倒在了草地上。“她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所以她现在她的另一只脚不中用了。““她不怎么会说话,”他有些抱歉地说。女孩一直在我们前面拖着脚走来走去,仿佛想要把自己累晕过去。一只笼中之鸟。

我们的房子建在村子的最边缘。它与大坝脚下的其他房子相隔很远。在村子的后面很远的地方,我能看到大坝缓缓向上倾斜,旁边有牛群在吃草,它们小得更玩具一样。“我们管哪儿叫克里夫,”Meint说。

房子后面传来木屐的声音。“爸爸”和那个叫Popke的男孩走了出来。“Meint,你能帮我们拿一下桶吗?”Meint跳起来朝棚子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拿着桶在空中挥来挥去,很快就赶上了那两个人。

女孩从板凳上滑了下去,哭着越过草地去追他们。她跑到大门边停了下来,男孩已经翻过了大门,他愤怒地踢了踢门上的铁条。然后她倒在了草地上。

我看到“妈妈”穿着黑色的衣服,冲到草地上。她巨大的身形和飞奔的速度让人心生畏惧。她一把拉起女孩,把她赶进了屋。她们站在棚子旁边,这个女孩还在哭,“妈妈”用手拍她的耳朵,生气地摇着女孩的肩膀。“你个淘气鬼,总是不让人省心,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你得意啊。”然后,她让女孩面朝着我。“不管这个男孩正在想些什么,他肯定没见过你这样的淘气鬼。”

女孩爬山板凳坐在我旁边。我看见她有两颗崭新的大门牙。门牙两边都是缺口,其余的牙齿也是暗黄色的,显然她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牙齿。她用脚提着板凳,瘦小腿上的金属支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这种噪音让我难受得闭上眼睛。爸爸此时正在阿姆斯特丹的家里做什么呢?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痛苦,这种空虚让我随时可能大声哭出来,我只能无助的、毫无目的地坐在这里,等待他们的消息。我想要冲过这些草地,想要怒吼,想要尖叫,想要消失在这座大坝之后。一瞬间,我非常想知道“妈妈”把我的箱子放在哪儿,我想要打开箱子,拥抱自己从家乡带来的那些熟悉的东西。我必须要把它们放好,没有人可以发现它们。我不知道他们还让不让我进屋。我需要先问一声吗?

那个年纪最大的女孩正在棚子里忙着洗盘子。“妈妈”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朝着大门走去。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是这样吗?我能闻到风中粪便的臭味。我身边只有绿色的植物和荒芜的田野。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一瞬间,牧场被被点亮了,房子的屋顶变成了棕色,墙壁也被点亮成了金黄色。女孩依旧坐在凳子上生着闷气,她不停的摇着脑袋,生气地用脚踢来踢去。

临近夜晚,男人们从海上归来,他们的手上拎着鱼和汽油。Meint大喊一声,庆祝自己凯旋归来。他把桶放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桶里的鱼闪闪发光,灰色的、细长的鳝鱼在痛苦地纠缠在一起。他们的脑袋很尖,有一双蛇一样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可怕。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疯狂蠕动的肉球。

大约半个小时候,“爸爸”英勇地用手抓起一条不停挣扎的鳝鱼。他手一动,鳝鱼的头就被拧掉了,简单得就好像摘花一样。然后把鳝鱼细长的身体扔进了一个装满水的桶子里,让我惊讶的是,它的身体还在动。它血淋淋的头被放进报纸包了起来。

我转头走开,但不一会又把头凑过来盯着这些在痛苦中扭曲挣扎的生物。

我光着身子颤抖着站在小棚子旁边,旁边“妈妈”正在往浴盆里打水。我早上起床时,她会过来床上的被褥,不放心地拍打床单。这样我感觉很羞愧。

我在这里的第一晚她打开客厅橱柜的两扇小门,为我制作了一张温暖而舒适的小床。我脱下外套,正准备脱内衣裤的时候她让我停下。“别脱,在这儿你得穿着内衣睡觉,不然就太冷了,把你的睡衣套在外面就行了。”我觉得睡觉时穿着两件衣服有些奇怪。

Meint和我睡在一起。我尽量贴着墙和他保持距离。门关上了,只留下了一条小缝。房间里的声音听上去时远时近,就好像在对我耳语。我盖着被子,享受着此刻的温暖与宁静。家的样子浮现在我的脑中,我睡不着。但此时此刻确实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我不需要说任何话或见任何人。我蜷缩着躺在黑暗中,这里是我的安全堡垒,没有可以把我从这里带走。我就应该呆在这种温暖舒适的地方。

三个女孩睡在旁边的橱柜里,窗户旁边的小角落则摆放着他们父母的床。“你睡的是Popke的位子,”Meint说,“他最好去阁楼睡,那儿空气更好。”

我听见房间里有声音。Meint是在责备我吗?我试着从他沙哑的低语中判断他是不是在责备我。“我明天得去上学,爸爸说你也得跟我们一起去。我们刚刚开学。”

学校。。。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到了这儿也还要去学校,得坐在教室上课,参加考试,完成家庭作业,一切照常,和家里一模一样。

房间的灯熄灭了,女人鼾声大作,房间里充满了汽油的味道,我的喉咙想被刀割一样难受。我听到Meint的呼吸声,壁橱咯吱的相声和屋外风没有间歇地吹在墙上的声音,让人恐惧的噪音。我正躺在一条在海上随波飘荡的小船上,我越过了漆黑的隧道,跨过了深不见底的海沟,正在驶离自己熟悉的土地。

我被这个噩梦惊醒了,花了好些时间才回过神来。我梦到了自己的家:妈妈正弓着身子坐在房间里,她用双手捂着脸。爸爸站在窗边,而我正漂浮在窗外。 他想要抓住我,但只要他一接近我,我就会飘得更远。“你必须搭上去Frits的车,”他大声喊到,而我看到“Frits”就在我家门前,挂在车窗外面,他咧着嘴朝我打着手势。我妈妈冲到阳台上,紧紧地抱着我就好像抱着一只栓着线的气球——她想要保护我。我们都在哭,我感觉自己的衣服也慢慢被打湿了。

我有一次惊醒。旁边躺着是一个正在大声呼气的陌生男孩。这张床非常的狭窄,壁橱里面空气也不太好。如果我不出去我可能会窒息而死。

透过门边的缝隙我可能看到外面昏暗的房子,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响。有些不对劲,但是是什么呢?我摸了摸自己的睡裤,发现裤子已经打湿了。这怎么可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的裤子已经湿透了,我摸了一下床单,也大事了。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紧贴这墙边想找到处干的地方,然后小声地把裤子褪到脚踝处,生怕吵醒Meint。

祈祷时必须要双手合十吗,有其他祈祷的方式吗? 我把自己湿漉漉的双手合在一起: 求你了,主啊,明天之前就让它们干掉吧。

但是,第二天它们没有边干。

女人把床整个翻了过来,我赤着脚羞愧地站在旁边。“他尿床了,”她惊慌地叫了起来。她闻了闻床单后马上走出房间拿来了新的床单和被子,满脸都是厌恶的表情。“你在家里也这样吗?你应该事先跟我们说一声的,你妈妈应该写封信提醒我们一下。”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尿过床了,我是我和我妈妈之间的秘密,只有我们知道,连我爸爸都不知道。。。但那已经是至少五年前的事了。

吃早饭的时候我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敢肯定现在没人想靠近我,他们都讨厌我了。我觉得自己怎么都无法弥补这个过错了,我已经把一切都搞砸了。我尿床,不上教堂,祈祷的时候声音太小,还把自己的注册卡搞丢了。

— 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你这样下去不会有出息的。”考试搞砸了回到家我妈妈总会这样对我说。“你会变成一个一事无成的人。”每天中午都只能在街上盯着一辆辆臭气熏天的马车。马车后面挂着一个麻袋,里面装着一些不可描述的恐怖东西,粘糊糊的液体从里面渗出来。收土豆皮垃圾袋的工人穿着由猪皮制成的已经洗脱色的工作服,不合脚的靴子,坐着的时候,他把双腿张开放在盒子上,用缰绳击打这瘦削的马背。以后我整天都要和这种人呆在一起?

我在盆子里用力洗脸,但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之不地往下流。

因为各种各样的愿意,我那一天不用去学校。“妈妈”非常生气,她甚至都不想朝我这边望一眼,Jantsje和Meint也丢下我去上学去了。我一言不发地收拾房间。我想念“爸爸”,但是他现在应该已经出海了。

我在窗户旁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在毫无目的地在房子里闲逛。我感觉非常的痛苦。我似乎永远也过不完这个早晨,但最终还是到了中午,所有人都回家了,家里的桌子的大盘子里乘着丰盛的食物。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我尿床的事,他们甚至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他自顾自的聊着天,没人注意到我。吃饭的时候我突然想去上厕所。

Diet出来关心我时发现我正捂着肚子蹲在厕所的坑上。

“他一定是拉肚子了,”她把我扶进屋子的时候说。“你最好躺下来休息一下。”

当我躺在床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在外面小声的谈论我。“城里人不习惯这里的食物,他们已经没有多少食物剩下了,他必须先适应这里的饮食。”但“妈妈”坚决不同意他们的观点。她坚信我只是一个沦落到他们家里的一个奇怪小男孩,而她想要一直想要的是一个可以陪Pieke一起玩的女孩!

我有些发烧,之后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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