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再读《庄子》
前段时间读完了《易中天中华史》第6卷《百家争鸣》，看着两千多年前的各路大神们你来我往争辩交锋，争相为乱世天下出谋划策，同时对一些重要的人生问题提出了各自的思考，酣畅淋漓的同时又感觉意犹未尽，于是又兴致盎然地重读起《庄子》来。在“百家争鸣”的众多大神里，庄子是我目前最喜欢的一位，但显然这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印象，一开始最欣赏的几乎必然是儒家的孔子。生长在以儒家思想为主流价值观的传统社会里，没有人能摆脱它几乎无所不在的影响，它之于我们就像底层操作系统之于电脑，我们每个人自出生开始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安装上了。忠孝仁义、礼义廉耻，无一不是孔老夫子所倡导的主流价值观；“未知生焉知死”的生命观也一直影响到今天的中国人看待生死的态度。
不过后来发现孔夫子伟则伟矣，但似乎理想主义过了头，否则为什么他一生中往来奔波了那么多国家，四处推销他的治国理念，但最终都没什么人买账，落得个郁郁而终的结局呢？而且个人觉得他和儒家似乎把某些人格目标和道德目标定得太高了，以致于后来走这条“君子之路”的许多人在达不到那高远目标之后转身就堕落成了伪君子：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
中学时代我开始对老子和道家感兴趣，特别喜欢“柔弱胜刚强”的哲学理念。当时沉迷武侠小说，总觉得比起纯刚猛路子的少林派外家功夫，武当派的太极拳这种内家拳法才更加高明，以硬碰硬，怎比得上以柔克刚。现在回想这当然只是无知少年的美好幻想，真正的现代搏击必须综合考虑速度、力量、爆发等各种身体因素，不同数量级别的选手更是不可以相提并论。老子思想固然深刻，也深具艺术上的美感，但还是只存在于哲学和艺术层面。
因为文化界喜欢“老庄”并称，所以我最终自然而然地关注起庄子，在了解到他的基本思想进而初读原著之后，就对他越来越喜欢。别的“子”们大都喜欢讲道理，庄子却喜欢讲故事。他总是通过各种真真假假的寓言故事阐明观点，表达态度，而这些故事又都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和超一流的表达，最终其文风获得了“汪洋恣肆、瑰丽雄奇”这种世所公认的评价。
比起文采，更令我敬佩的是他追求真实和自由的人生态度。当孔夫子还在孜孜以求名位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之时，庄子却婉言谢绝了楚国请他出山为相的盛情邀约，他对使者说，比起做死后躺在白玉盘里被隆重供奉的神龟，我还是继续做那只拖着短尾巴在泥潭里打滚的小乌龟吧。世人视若珍宝的，他弃如敝屣。妻子死了，他鼓盆而歌；自己临死，他笑着安慰学生。世人皆说是伯乐成就了千里马，他说恰恰是伯乐害苦了它，否则，它本该在草原上饮甘泉，踏霜雪，驰骋如风，来去自由。世人渴求的，他不屑；世人看轻的，他重视。通透、豁达、真实、自由，赤子之心的庄子，终成那个星光熠熠的大时代里无可替代的文化宗师。
易老师的书中有个精妙的说法，他说“（儒）墨是以有为求有为，老子是以无为求有为，禅宗是以有为求无为，庄子是以无为求无为”。老子的“无为”是假的，最终还是想有为，“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就是最好的例子，看起来不争，其实是“不争之争”。庄子的无为才是真无为。不过光这个“无为”学术界据说就有十多种解释，且不细论，以我粗浅的理解，我觉得就是“不胡为”“不妄为”，遵循本性，顺其自然。以此治国未必可行，以此为人则无可厚非，甚至理所当然。庄子活成了他最向往的样子吧，我想是的，而他的思想最终也穿越重重时间的迷雾，至今光耀千古。
作为后学晚辈，我非常感谢诸位先贤，是他们为华夏文明创建了空前绝后的饕餮盛宴；我尤其感谢庄子，让后人看到即使在杀人盈野的昏乱时代，人也可以自由自主地选择另外一种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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