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的英雄
文/杜痕远我十岁的时候,我妈在人前逗我,说威威你以后要娶媳妇儿吗?我边忙着吃棉花糖边一脸不以为然地回答她,那还不。我妈笑得使劲拍手,旁边的叔叔阿姨们则纷纷过来揪我的小脸,我疼得流出眼泪的时候,黄雅总会不顾一切地前来营救我,只见她扔掉手中的棉花糖,如嫦娥般飞奔而来,然后使出吃奶的劲把我拉出人群,这才避免了一场场虐童事件的发生。因此,从十岁起,我就打心眼里感谢黄雅,都说英雄救美,而我觉得在这时应该叫做美女救英雄才是,虽然那个时候我还是狗熊,而黄雅呢,也不过还是黄毛丫头一个。
1999年的秀水街,我和黄雅十岁,我叫他丫头,因为她的头发很黄很黄,像是韭黄一般,那一年,我听我妈说,每一个美女年少的时候都是黄毛丫头,我问我妈,那你小时候头发也很黄吗?我妈愣了一下,说,好像你外婆说大概是的。我当时对我妈的这句话深信不疑,直到后来我外婆才告诉我,那个年代食不果腹,你妈是因为缺乏营养才导致头发黄的。
但是,我一直坚信黄雅长大后一定会是一个美女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觉得我以后会是一个英雄。我读书的时候知道,英雄和美女是一对的,所以,既然我是英雄了,那么黄雅一定要是美女。
我把我这个想法告诉黄雅的时候,我们站在秀水街三号卖棉花糖的老伯伯店子前,吃得满嘴都是棉花,我说,黄丫头,你以后会是一个美女你知道不?黄雅十分高兴,立马把剩下的棉花糖分给我一半。我高兴地牵起她的手。
也是从十岁那年起,我和黄雅的绯闻传遍秀水街,大人们看到我们都说,瞧这小两口。他们刚开始说的时候,我的脸总是很快就红透了,说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所以,当我妈后来再次问我长大后是否要娶媳妇儿的时候,我总会坚定地点头,然后从容地牵起丫头的手,我觉得在这个时候,我多么像一个英雄,要去就义一般。
16岁那一年,丫头不负重望地长成一朵花,在这之前,她经历了由秀水街街花到秀水中学校花的艰难过度,而她跻身校花的直接原因是她打败了前任校花柯小凡。
因此我多么相信我妈的话,秀水街是出美女的街。只是实践证明,秀水街不出英雄。
所以,那天晚上,落选校花柯小凡带着王波等一帮人来找黄雅麻烦的时候,我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紧张地拉着黄雅的手,把棉花糖塞进她的书包里,底气明显不足。
好在我还能耍几句嘴皮子,来个缓兵之计,我说柯小凡美女,这个民间评选结果你应该不会太在意才是吧,因为你的校花地位当然无人能撼动,我们黄丫头只是被炒作的而已啊。我说这话的时候,不断地用左手揉乱黄雅的头发,我说你看黄雅一点都不如你漂亮。
说完话后我转过头看看我的杰作,黄雅的头发如鸡窝般凌乱,我嘿嘿地笑起来,对柯小凡身后的王波说,帅哥你女朋友很漂亮,你也很帅,你把手放在屁股包里的姿势同样酷呆了。
我看着王波和柯小凡以及黄雅的表情突然都变了,黄雅大喝一声,杜威你揉他妈够了没?我瞬间被镇住,然后又看见王波一脸的愁容,我掐指一算,知道该溜了,忙拉着黄雅的手,一溜烟逃开。
可是,我忘记了黄雅的眼睛被乱发遮住了,于是她直接撞在了转角的电杆上,我目瞪口呆,只记得黄雅娇弱地对我说了一句,杜威,我看见好多星星。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我急了,抱着黄雅就跑,却跑错了方向,撞到了柯小凡,我不知所措,急忙一转身,黄雅的鞋子便踢到了王波脸上。
我说我错了大哥,你们帮我把她送往医院,然后慢慢揍我也行。
这两人还算有良心,不跟我计较了,柯小凡也把校花的事抛之脑后,然后我们打了的,一同赶往医院,半路上黄雅就醒过来了,她像是演电视剧一般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在哪里?我说你在去往人民医院的的士上,你刚才撞晕了。她哦了一声便挣扎着起来,说我现在没事了,就是头有点痛。
副驾驶上的柯小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笑非常喜庆。
我说这下好了,皆大欢喜,我看着黄雅头上的包对柯小凡说,美女你看,这下校花非你莫属了。话音刚落,脸上尚且残留着鞋印的王波也扑哧笑了,我说帅哥你笑什么?
王波说,你就是那个杜威吧。你娃可真幽默。
年少的时候,我总以为我长大后会成为英雄的,外婆喂我饭时不住对我说,不吃饭的孩子是狗熊,我立马听话地狼吞虎咽。然而16岁这一年,我才终于悲哀地知道我并不能成为英雄。英雄是乱世里才出的,而美女呢,什么时候都可以出。
校花之争只是一场闹剧,那场事件后,我和黄雅感动于柯小凡和王波的帮助,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们和他俩也算是相识了。何况我妈早就教育我,朋友多了路好走,我坚信这句话,所以并不介意把王波和柯小凡当成朋友。
与王波熟识后,并不觉得他是老师口中无可救药的坏学生,他告诉我说,父母在他六岁时就离婚了,之后没人管他,他自己问他们要生活费,他爸是个酒鬼,喝醉酒后打他,他就与他对打,这些事让他没有学习的兴趣,自然便成了老师眼中的坏学生,可是,除了柯小凡,没人愿意成为他的朋友。王波对我说这些话后,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却一直装作很强大的样子。
而黄雅也主动让位于柯小凡,甘当校花二号。当然,在我内心里,我一直都认为黄雅才是校花的,但是我忍住不说,你看,我们年少就已经学会了将最真实的想法藏于内心,所以长大后更加擅长心口不一。
16岁的柯小凡真是妩媚动人啊,她率先打耳洞,率先穿短裙,说话的时候嗲声嗲气,时不时拿小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捏捏我的脸,拍拍我的头,说,威威啊,你真是好乖哦。
我有时会觉得我沦为她的一宠物。
这是我年少时最大的悲哀,我总觉得我不成为英雄就罢了,我这样被柯小凡这个死孩子捏脸捏鼻子的,我情何以堪?所以,每次当我与黄雅在一起的时候,柯小凡又过来捏我脸时,我总会如丐帮帮主乔峰一样闪开,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黄雅看见。
我们四个里面,黄雅的成绩是最好的,谦虚地说我要稍微差一些,但是豪不夸张地说,王波和柯小凡那成绩是相当惨不忍睹,每次全校出排名的那段时间,我都会尽量和柯小凡以及王波保持一段距离,以免他们的霉运波及到我。
当然,我会和黄雅贴得很近。
秀水街三号卖棉花糖的老人更老了,我依然会和黄雅去照顾他生意,他认得我们,他常常对我们说,现在的孩子很少吃棉花糖了,生意越来越不好啦。
我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长大了的黄雅,她站在我身边安静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我不知道时光是怎样过去的,似乎我们就这样长大了吧。
我十七岁生日那天,请黄雅、王波和柯小凡吃饭,在秀水街,那顿火锅钱是我妈给我的。我妈说,你大了,可以过生日了。是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这么隆重的生日。从未在生日的时候吃过蛋糕许过愿。
柯小凡和王波给我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上面写了“威威祝你生日快乐”,我看到蛋糕时,感动地流下了眼泪。王波笑着问我,孩子,饿了吧,看你都激动得泪流满面。
黄雅给我的礼物是一张卡片,她神秘地对我说,回家才能拆封哦。我说好,心里却想着什么时候偷看一下。
王波向服务员要来了啤酒,问我们喝吗?我当然不敢一脸酒气回去见我妈,于是拒绝了。柯小凡和黄雅也不喝酒,所以最后只剩下王波一人独斟,他说真他妈没意思啊,黄雅和柯小凡也就算了,你一个大老爷门儿也不喝酒,还是大老爷门儿吗。
我说我才十七岁,一含苞未放的少年,什么时候成了老爷门儿了?
王波不再搭理我,柯小凡和黄雅便催着要我许愿。他们为我点燃了蜡烛,柯小凡一惊一乍地叫道,哎呀,少买了一根蜡烛。
我瞬间无语,心想好吧,就当我这一年白活了。我望着一脸悲催的黄雅,我想我们的好运就从遇见柯小凡和王波这俩活宝开始结束的,我想黄雅也想对我说这句话。
我许了愿,愿望是我们永远快乐。很俗的一个愿望,后来我想上帝应该笑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快乐也是,快乐与悲伤永存倒是一个真理。
我笑了,因为十七岁的我并不懂得这个道理,当然,柯小凡黄雅王波他们同样不懂得,一群人只是大呼小叫的,装作长大了的样子,装作成熟了懂事了不再小孩子气了,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多年前那个任性的孩子。
所以我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的秀水街,我第一次遇见黄雅,在秀水街卖棉花糖的老人店子前,她买了一个棉花糖,我也买了一个,她的棉花糖掉在地上了,我把我的送给她。
我记得我妈当时笑了,她还对黄雅她妈说,我儿子在泡你家小妞呢?
黄雅她妈也笑了,她看着我回应我妈,你儿子还真乖,长大了一定是个帅小伙。
我急忙说不,我长大了是个英雄。
那天生日聚会上,我对柯小凡和王波讲了这个故事,王波笑得把酒喷在了我的脸上。
那天讲故事的人挺多,回家后我收到一条短讯,是一个爱情故事。
讲故事的人是柯小凡。
她说杜威你要记得,十七岁那年,有个叫柯小凡的女孩儿喜欢你,但是她没有勇气告诉你。
手机屏幕发出柔和的白光,我看着这个故事,一直到凌晨两点,昏昏沉沉睡去。
期末考试结束一周后,我拿着成绩单回家,我妈看我有出息了,拍拍我的头说好儿子,以后肯定会娶个漂亮媳妇儿回来给妈。我说妈你为什么从小到大就把我往这事上教育?好像我人生的目标不是娶老婆就是娶媳妇儿一样,你让我情何以堪?我妈神情淡然地说,当然,你是要传宗接代的,我们家的香火就你一个人来传啦。我妈说完,我忽然明白了,原来我是我们家的三代单传。
我妈又拍我的头,你长大了,越来越像你爸年轻的时候。我妈说这话的时候,望着窗外,眼睛里似乎有雾,我觉得气氛不对,急忙转移话题,我说妈你看黄雅越来越漂亮了,是的,我说这话时,黄雅正从秀水街那头跑过来,亭亭玉立的样子。我妈眼前瞬间一亮,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
我妈说,这丫头越来越漂亮了,长得真像我媳妇儿。
虽然我妈前半句说的是实话,但是因为她后半句的邪恶,我依然懒得理她,
黄雅是来找我的,我看见她表情焦急地对我说,杜威,王波考了个鸭蛋,他爸来学校开家长会后,用皮带打得他直叫,他从二楼跳了下去,现在被送往医院了。
我妈惊叫一声,我连忙示意黄雅出去说话,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妈知道我和王波这样的孩子做朋友的话,铁定在我爸坟前泪眼婆娑地指责我不听话走上歧路。
我把黄雅拉到屋外,让她喘平了气再说话,黄雅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王波跳楼了,被救护车送往人民医院了,他说他要见你。
听完黄雅这话,我急忙拦了一辆的士,在车上的时候我一边为王波感到惋惜一边想,王波为什么要见我呢?难道他有什么遗产要给我么?可是他穷得买不起裤子。
是的,王波那条破牛仔裤总是不离身,别人总以为是他有个性才穿那么多洞的裤子,实际上则是他买不起新裤子。所以我常常开玩笑说他是丐帮帮主,王波也真把自己当成了帮主,他给我讲他小时候学着天龙八部里面的乔峰,从两米高的台子上跳下来,边跳边使降龙十八掌,落地后打了个滚,并没有摔伤,却被他爸拧回家打得走不了路。王波告诉我说,你看,如果我是乔峰的话,我爸就是萧远山了。
来到医院,我才觉得王波这次铁定红了,因为新闻媒体已经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这些记者非常兴奋,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报道,我看着那个男记者激动地对护士说,我们是记者,我们要进去采访他。那个中年护士瞪了他一眼,说,孩子现在需要安静,拒绝一切采访。
我拉着黄雅的手走过去,我说护士,我们是王波的朋友,过来看他。黄雅也跟着说,让我们进去吧,护士阿姨。黄雅泣不成声,让我愣了一会儿,因为我很少看见黄雅哭,掐指算来,从小到大,我哭的次数比黄雅可多了。
护士阿姨带我们上了楼,拐了几个弯,来到王波的病房,我听见一个中年妇女的哭声,肝肠寸断的,我知道那肯定是王波的母亲。而后我才知道,王波一家人在这一天终于团聚了。我不知道王波是否高兴。
我第一次看到王波的父亲和母亲,他们都不再年轻了,脸上尽是疲惫。我礼貌地对他们说,叔叔阿姨你们好,我们是王波的朋友。王波的父亲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继而又低下头抽烟。他母亲对我们笑笑,说,你是杜威吧,王波想见你。
我说好,然后走到病床前,我看见王波睁着眼睛看着我,很痛苦的样子。黄雅在我背后哭得撕心裂肺,震耳欲聋。旁边的护士忍受不住提醒她,小姐,请保持安静。黄雅像被人点了穴,立马收住。
王波说黄雅你不哭还好,你一哭我就觉得我时日无多了。我看王波神志还算清醒,并且还会开玩笑,突然有种王波在耍我们的错觉。我说王波你别一来就贫嘴,你以为你是在电视剧吗?你丫真以为自己是乔峰啊?你敢耍轻功给我看看不?你还给我玩跳楼。
王波咳嗽,我看见他的脸色有些暗淡,便不敢再刺激他,我轻轻地对他说,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王波对黄雅眨了眨眼,黄雅便知趣地走到一旁去,王波再对我眨眼睛,示意我把耳朵凑近他嘴巴,我不知道王波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但是我知道一定是王波的秘密。
我与黄雅离开医院的时候,突然有个记者跑过来把话筒递给我说,同学,你是王波的朋友吗?你了解你朋友跳楼的原因吗?
我说我不了解,你别问我。
记者又说,据说是跟早恋有关?是吗?
我说我知道个屁啊。
我转身就走,离开之前,我听到那个记者对着摄像头叽里咕噜口若悬河,大概是在说秀水中学学生王波为情所困跳楼自杀,此事表露出中学对于学生情感教育的缺失,以及单亲家庭孩子的成长等云云。我在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些记者朋友有多么爱岗敬业,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这么快知道这件事的,因为王波是为情所困这件事,他本人刚刚才告诉我。
黄雅问我,王波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说,丫头,你很想知道吗?
黄雅说,嗯。
我说你把耳朵凑过来,我马上告诉你。
黄雅立刻把耳朵凑近我嘴,我便轻轻地吻了上去,我说丫头,我喜欢你。
黄雅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她说,我知道。可是我问你的不是这个。
我说,我知道你问我的不是这个,王波不是因为她爸打他而跳楼,是因为一个人。
黄雅问是谁?我说你笨啊。难道你没发现有一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吗?
柯小凡。黄雅大呼。
时间已至傍晚,我和黄雅站在车水马龙的街上,天空迷离而暧昧,穿透在城市迷雾中的人,像是海洋中迷路的鱼,不停地游,却不知道前面的方向。长长的秀水街,穿过城市的怀抱,像是迟暮的老人,安静而慈祥。在这个时候,我多么想问问秀水街,小时候我们都想快快长大,好永远在一起,可是为什么长大后,才发现剩下的都是离别?
晚上九点,我和黄雅在秀水街遇见柯小凡。余晖映照在落满银杏叶的秀水街,温馨而浪漫,柯小凡穿着粉色的羽绒服站在风中,神情如落叶般萧索。
王波还好吗?不等我们开口,柯小凡已经问我们。
你可以去看他啊,犯得着问我吗?我对柯小凡说。当然,我是有一些生气的,自我认识王波和柯小凡起,王波对柯小凡的好我是看在眼里的,我一直当他们是哥们儿,却没有想到王波已经爱上她。可是,柯小凡怎么会如此绝情呢?
我想起第一次遇见柯小凡的那个傍晚,在秀水中学外边,王波跟在她身后,少年明媚如朝阳,小心翼翼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并不是不知道,王波为柯小凡做的事,这些已经在学校里人人皆知了,他为她打架,只要她需要他的时候,他随时出现。尽管自己因此被老师和同学骂作痞子,他似乎都不曾在乎过。
当我回想起这些的时候,我才知道王波并没有跟我开玩笑,是的,虽然他的话有些像琼瑶电视剧里男主角的台词,可是却如此真挚。我想我永远不会告诉柯小凡,王波给我说的秘密是什么。
替我好好照顾好柯小凡。王波当时这样对我说,我那时突然忘了王波受伤的事,用手指敲了他脑袋,我说你他妈那么想死吗?跟我说这些。然后是他母亲冲过来一把推开我,我才回过神来,我看着王波痛苦的表情,我知道他的心里比我还难过。
你知道吗?王波跟我讲,读初三时,我为了柯小凡和一个男生打架,手臂上被划了口子,也是在这家医院,我谁也不敢告诉,更不敢回家,便一个人偷偷来到这家医院,医生问我打不打麻药,我为了节约钱说不,缝伤口时,疼得我满脸都是泪水。可是,我都忍住了。
我说你这是为了什么啊?王波。
王波哭了,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但是我觉得他那么勇敢,至少比我敢爱敢恨,敢为了爱的女人做任何事,所以,我一点都不鄙视他,我握着他的手,我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王波说,杜威,我只是想保护柯小凡而已,我一直想做她的英雄,我不知道我是否失去太多,是否傻得可以,可是,我就是这么单纯地想而已。
当我想这些的时候,黄雅已经把王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柯小凡,我看见柯小凡的神情更加萧索了,而天色也渐渐晚了。秀水街的夜,来得这么急。
柯小凡不说话,我带着黄雅离开,我转身对柯小凡说我们明天还会去看王波,你会来吗?
柯小凡依然不说话,她看着我,嘴唇发抖,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但是我知道。
回到家的时候我妈急切地问我,听说你们学校有个男生跳楼了,是不是黄雅今天说的那个叫王波的孩子?我说没有啊,你是在哪听说的?我妈边切菜边说,嘿,你还不知道啊,我们好多人都知道了,听说是为情所困啊,哎,现在的孩子啊,对了,你可不能早恋,否则看你妈不打死你。
我额头冒出一些冷汗,随即点头,我哪敢啊,妈。说完话连忙过去帮她做饭。边做边说妈你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以此转移我妈的喋喋不休。如今我真有些搞不懂我妈了,我小时候她拼命地问我要娶媳妇儿吗?我长大了,她却不准我早恋。算了,我也懒得去猜测她的想法。
王波的情况并非我们想象得那么严重,半年后,王波出院了,生龙活虎。他的好转让我和黄雅都非常高兴,我和黄雅节省了几个月的生活费请他吃饭,我问服务员要啤酒,王波立马呵住,我戒酒了,他说。
我记得有人说,一个男人突然戒酒肯定是有原因的,可是王波的原因,我不想戳破。我知道无非是因为柯小凡。可是,我有多久没有见到柯小凡了?
我只是记得,那日遇见柯小凡的第二日,我们去看王波,柯小凡并没有来,她消失了。据说是举家连夜搬迁到了另外的城市,原因大家都很明晰:王波事件被电视台报道了,还引起一场全民大讨论,当然,事情的女主角柯小凡一家顶不住此事的压力,也许还有一笔医药费,终于消失。
王波说,我并不怪她,我并不。他一遍遍地说,在那个吵闹的火锅店里,王波像是成熟了许多,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少年。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
王波说,我还是想念柯小凡。杜威。
我说我知道。
王波说,可是杜威,她说她喜欢的是你。
我狠吸一口烟,说,我他妈知道。
王波说那么你喜欢她吗?
我掐灭烟头,一脸坚定地说,我喜欢的是黄雅。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明显没有底气.
我当然不会告诉王波,其实柯小凡走之前见过我,她约我到学校见面,柯小凡越来越像个女人了,风姿绰约的,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性感。
柯小凡跟我说她要走了,因为王波的事已经让她没办法再呆在这里,也无心学习,家人已经决定偷着离开。柯小凡说,杜威,这是一个秘密,我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告诉王波。我们家没有钱赔偿他了,我父母都下岗了,我希望你能帮我给他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了柯小凡替她保留这个秘密。只是在我怀念我们一起的日子的时候,柯小凡的吻已经落在了我脸上。我吃了一惊,我说柯小凡你干嘛。
她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把我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胸脯上,我第一次摸到女人的胸部,柯小凡发育得如此丰满。柯小凡说,杜威,我不喜欢王波,我喜欢的是你。
……
这一年,我们毕业了,秀水中学不再有我们的身影,我和黄雅考上了不同的学校,而王波辍学了,他说打算去沿海城市打工。
在城市的火车站,我们与王波告别,他提着重重的行李消失在视线的时候,我回想他消瘦的背影,以及多年前明媚的模样,我知道他心底的那些事,那些关于柯小凡的想念,将深埋内心多少年。
八月的时候,我送丫头离开,那天清晨,我带丫头去秀水街三号,那间棉花糖的店已经拆了,如今是一家奶茶店,我给丫头买了一杯原味奶茶。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秀水街三号,我和丫头在老伯伯面前吃棉花糖的样子,是的,我记得丫头那个时候的样子,扎着小辫子,脸上有着婴儿肥。多么可爱。
22岁那年,我带我妈离开了秀水街,是的,我带走了秀水街的所有回忆,因为我不想再留在这里。每当我看到秀水街熟悉的景象,我就会想起他们,我会想起丫头,他们让我心神不宁,我会感觉到我的卑鄙。
我还对我妈说,对不起了,没能把黄雅变成你的儿媳妇。
此后这些年,我没有再遇见丫头。我没有再遇见柯小凡。
但是我遇见了王波。在我大学毕业后的这一年,我二十六岁。在另外一个南方城市。
王波告诉我,从沿海回来后,我来秀水街找过你,却被告知你已离开。后来我在朋友的介绍下来到这个城市,用打工攒的钱开了一家服装店。
我说真好,你终于走出了年少的感伤,走上自己新的生活。
王波笑,他说难道你没有走出来吗?你和黄雅现在怎样了?
我说,我离开秀水街后便换了一切联系方式,有一次我在网上偶然遇见丫头,我知道她开始和一个男同学恋爱了,我真为她高兴。
王波说,真的吗?
我往咖啡里放了一块糖,顿了顿,说,假的。
我有多么想念丫头。只有我自己知道。可是,我无法再平静地面对她,永远无法。所以,只有选择离开。
王波喝了一口咖啡,说,有人说咖啡就像爱情,苦的,却让人上瘾。
咖啡店里响起钢琴曲,悠扬而绵长的,如同逝去的时光和青春,我们站在时光的彼端,回想起当年的旧事,心里感慨无限。
我说王波,这么多年后,我才明白一个道理,爱是臻于完美的幻觉,有些时候我们离爱情很近,却从未真正得到过。因为年少的爱总是伴着伤害和无奈,时光能轻易地把我们分隔开。
王波拍我的头,你小子果然是文靑,说的话充满哲理。
我轻轻地笑,递给杜威一支烟。
是的,王波,与他喝完这一杯咖啡,我们又将离别,我将永远不会告诉他一些事。因为我常常想起那个夜晚,我和柯小凡去那个简陋的旅馆开了房间,柯小凡把她自己给了我,她说这是她告别青春的方式,她说此后她将永远消失。我记得在那个简陋的床上,我把柯小凡的头放在枕头上,轻轻地趴在她的身体上。
2010年冬天,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离开咖啡店的时候,王波对我挥手说,杜威,你去哪里?我对他点点头,然后我告诉他,我去找丫头。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路灯下银杏的叶子落满了冬天的街道,黄灿灿的,如青春般明亮。
我想起我年少时我妈问我是否要娶媳妇儿时,我拉起丫头的手的样子。我想起我十七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打开丫头送给我的卡片,丫头写的话:“你是我的英雄,杜威。”
但是呢,我终于明白,柯小凡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可是我呢,却永远活在世界的另一面,再无法和丫头相见。
我相信丫头不会再找到我,而我与丫头的所有交集,只不是很多年前,年少的我曾做过她的狗熊。
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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