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世界,江山有思 ——《今生今世》

胡兰成,生于浙江,卒于日本东京。其文笔广受称誉,日本和中国的部分作家颇受其影响。胡先生写《今生今世》,有一人说的很好,“说起《今生今世》有如当代《红楼梦》,写人,鞭辟入里入木三分;描物,浩然有色气象万千。”我记得我看完这本书,将它合上时,眼前是民国风景悠悠而过,独留下书中诸人的音容笑貌,韶华胜极。

写胡兰成,自然绕不开张爱玲。就如同说徐志摩,多多少少也要攀扯上林徽因。胡兰成此人在政治上风评上都有其微妙之处,且因着他的多情,着实让多半读者,尤其是偏爱张爱玲的读者对他有说不清的不悦,甚至于他的文字也连带着不喜,这在情感上可以理解,但在文学态度上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我是在书局里看到他的《今生今世》,买回来看完,心下对他的文采很是惊艳。胡先生为人处世行文有如三春桃花浮艳流丽,但难得的是掇皮见真。

玉凤病故之时,他先时置办丧礼,竟没有哭。回来见着躺着的她,立在她枕边叫声“玉凤,我回来了”。又俯身去偎她的脸,在被底携她的手,到底忍不住落泪,打湿她的脸颊。他有些固执的想,亲人的泪滴在亡者的脸上可以成痣,然而来世即可以相认。出殡之后,太阳荒荒,家里空空落落,他见他母亲坐在灶间,一声“姆妈”,叫得人肝肠寸断。生死之时,哀不是那么哀法,竟是无语凝噎。

书中有一章【民国女子】,专来写张爱玲。笔底有情意在,自是与他人不同。他说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在爱玲这里,他亦照见自身。像唐僧注视上游头流下的业身的惊。

他很善于捕捉到旁人难注目的细节,而转而以自己的一支笔,描画出万种鲜活。【世上人家】这一章,他写斯家太太。说这位太太凡事明白,心思清明大气。胡兰成住在她家的日子,书上写,“我到斯家第一天是怎样的款待,住上一年亦一点不走样。”待客如此,足见持家有道。

这位太太无论待人做事,都端正认真,做事轻快敏捷,有像早晨露水里山川草木的爽气。是炒碟青菜也精致,而且说起一个细节,她用钱细致,一个个都数过,便连柜子里的枣子也数过,但是侍女若偷吃她亦不说破,只因人人有面,树树有皮。可见斯家太太清明。胡兰成评她,“她待人接物总有余地,可是无人敢对她欺心,因为她又决断分明。”寥寥言语,却掷地有声。书中此等处颇多,不便一一列举,却可见功底。

胡先生描画人的字句好,却不是那种轻易堆砌的浮华,一推即倒。而是如春风牡丹,有着难言的爽气自在,但偶有微风拂面而来,令你可窥见精细的花蕊。他的文笔便是这样欢喜而悠悠然,却自有他的气度在。

不过胡兰成除了文采斐然外,气度也是朗然。书中写民国乱世下市井人情,其身处其中,也难逃“生为乱世人,宿世如飘蓬”的命运。胡先生一生跌宕起伏,对世景人生,见识独到,旷达敞亮。虽颠沛流离 ,但始终能将失意化为诗意,用悠然的笔调书写其一生。旁人评,“在其笔下,一路展开的,尽是悠悠人世的美丽风景。”

除此之外,先生说,民国以来,至于今天,是要有一全面的反省,写这本书也是为此。不过先生以渔樵闲话一般的文笔,来写民国世界的诸多世情,从幼时生活的胡村,写到后来的四处流离,到末了,身在日本他乡,心里还是念着民国世界的山河浩荡。尤其是在日本之时,毕竟不在母腹故土,他以一贯的稳妥安身来应对,并不曾脱离他的气度心性。

先生暂居在池田家时,轻易不去别的房里,也并不在意自己的穿着和池田家人的穿着,不觉有什么名贵不名贵的分别;对每天的饭菜蔬食,亦不觉有什么烹调粗细的分别。这是先生身在日本也心思简静,不去多用心思来想自己如今这样可是落魄,也不去想以后能否在政治上有所回归。单是静坐在庭院前,看已是秋天时,廊前单瓣淡色、翠茎如烟的科斯莫斯花,觉得人比花低。

书中这一章是叫【瀛海三浅】,有个细节让我觉的人心如此有情义。是池田接胡先生去他家住,吃饭桌上池田几次欢喜的说,“胡先生来了,可真是好了!”随即却又庆幸而惊骇的说:“若是来早两年,可拿什么吃的东西请胡先生,那时怎么办呀?”真是把胡先生看得极贵重,可见乱世下,人心依然重情。再反言之,必定是胡先生人品德行贵重雅然,否则池田以及他人又怎会对胡先生有情有义,多方照顾呢?

胡先生说自己写这本书的用意便如曹孟德的诗篇:“幸甚至哉,歌以咏志。”他这一生,真合了他曾写的:“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已是可以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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