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回忆戚老师）――Day519
2020.4.9亲爱的老小孩：
这世上少有逝去还可以重来的爱，只有留在记忆里那些遗失的美好，我们一路边走边试图寻找。
经历过好几回至亲的生离死别，时间最为久远的数戚老师（我的小叔）。这是他离开的第14个年头，但是有关他的许多东西仍旧记忆犹新……
这世上再没有他，却又好像无处不是他。我始终带着他曾有的微笑，一路上寻找遗失的美好。
回忆起戚老师，听过最多的就是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友善亲切的微笑，让人觉得慈祥，平易近人。其实在我记忆中也是这样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对他都有一种莫名的刻在骨子里的惧怕，可能因为他是老师带着特有的威严。可他明明是一位耐心的好老师，由于对他的这种惧怕带来与他的疏离，到12岁那年他永远离开的时候，我为此懊恼不已，只是再怎么懊恼也回不去，因为爱不能重来。
小时候对于戚老师的记忆就是他每次回家我都要被剪头发，那个时候我不明白我明明是个女孩子，为什么总是要把我头发剪短？每次他都是亲手帮我剪头发，然后帮我洗头，我在上学之前从来没有留过长发。不过那个时候也并不在意这个，顶着一个短发依旧很开心。记忆中最开心的事还是戚老师偶尔会带着一群同事到家里来，只要他们一来就有很多威化饼和大白兔奶糖。大概就是小时候甜食吃多了，牙齿不好，而今不再喜欢甜食。不过再回想起来依旧能够体会那个时候的快乐，仿佛还会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快乐。
后来我上了小学，戚老师回家的时候不再把我头发剪短了，也不再给我买饼干和糖果了。那个时候学校没有食堂没有宿舍，我们每天都要往返山路上学，早上起床在家吃个炒饭，中午就在学校小摊贩那里吃炸洋芋充饥，就要坚持到晚上放学回家。那个时候每天只有几角钱能够支配，妈妈至今仍会提起，戚老师总是把他的一部分工资给妈妈，让妈妈每天多给我两角钱，让我能够多吃一串炸洋芋。记得他就在我们学校对面的学校里教学，两个学校就隔着一条河，他还会托学校的老师给我带书。他给我买过的几本课外书到如今是我珍藏的和他有关纪念品，那个时候可以说他倾尽全力对我们好，从来没有因为我的成绩什么的批评过我，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惧怕他。
在我二三年级的时候戚老师结婚了，后来有了小弟，但他对我们依旧关爱。他经常会在周末的时候带着小弟回老家来，每逢假期还把我和姐姐带到城里他们的家。至今还记得他在厨房做饭的样子，在电话里给学生讲解问题的样子。每年爷爷奶奶生日他都会买蛋糕回家给他们庆祝，每年过年都给我和姐姐买新衣服。虽然他只是小叔，却给了我们极大的关心。他的样子可能会有些模糊，可是他给的关心爱护却十分清晰。
拥有戚老师的12年，失去的时候回首才觉得没有好好珍惜。那么多年来由于对他莫名的惧怕带来的疏离，几乎没有与他单独相处过，唯一的一次是他回家，妈妈支使我到菜园子里拔白菜，还让戚老师与我同去。当时我还在心里埋怨妈妈，明知道我害怕戚老师，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为什么非要让他跟我同去？虽然那个时候不知道“压抑”这一体会，反正从家到菜园子那段路让我觉得很难受。可是直到我上六年级的时候，戚老师因车祸永远离开我们，我才知道我没有好好珍惜。失去之后才知道，即便我依旧对他带着恐惧，我却再也没有机会体会那种感觉了。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6年级那个冬天的午后，正值学校午休。我在教室里，突然有同学叫我说我妈妈找我，我出校门就看到妈妈声色慌张的样子。“妈，怎么了？”“走，过去那边我再告诉你。”妈妈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反正她的神色告诉我出事了，而且是坏事。我跟在妈妈后面穿越学校那个操场，从操场这头走到那头，差不多两三分钟左右的时间我却做无数猜想：“难道是爸爸怎么了，他刚出门打工一个星期不到…是奶奶或者爷爷不舒服了，可我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呀……”我猜个遍历，就是没有猜到戚老师身上，出事的是他。终于走到操场那头，我看到二姨妈也站在墙角那里，还像刚哭过的样子，我更加紧张了。没等我再次发问，妈妈终于宣布了：“你小叔他出车祸了，很严重，昏迷不醒得转院去昆明，我跟你姨妈去看他一眼，你晚上回家自己……”这些话像一个字一个字从妈妈口中挤出又进入我的大脑，我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乱如麻。看着妈妈她们转身离开的背影，恐惧和无助涌上心头，我不顾旁人的不解大哭着穿越操场重新回到教室。
午休结束，下午第一节课是音乐课，至今我依旧记得那堂课学习的新歌是那首经典的老歌《同一首歌》：“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水千条，山万座……”那个时候我一个劲只觉得好哭，以致后来我听到这首歌还是会忍不住潸然泪下。那个下午我是趴在桌子上挨到放学的，老师知道一切也并没有责怪我。我记得放学的时候班主任老师把我留下来，那么多年他的原话我忘了，但记得他当时表达的是他们也听说了你出事这个悲伤的消息，但是让我调整好情绪，你那么好的人，不会有事的。离开学校，一路上我也是告诉自己：“你那么善良，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但那个夜晚一个人在家还是在眼泪中度过的，并且接下来的日子都是重复的。
隔了一天我把妈妈等回来了，但是晚上回家她把饭做好让我吃，自己却不吃也不跟我说话。她总是在座机旁边等着，等不到电话，她就挨个挨个播大哥他们电话，没人接她就哭，好些次深夜里醒来她还是坐在沙发上，喊着你的名字哭。隔着墙，她哭我也哭。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直到某天晚上大哥电话终于打通了，并且在电话里告诉妈妈戚老师经历手术好转了，再过两天可以出院了。我们都相信了这个好消息，却不知道这只是他们善意的谎言，其实那个下午戚老师抢救无效就永远离开了。而我只记得那么多天，那个晚上妈妈终于停止哭泣和打电话，终于肯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我神清气爽去上学，还散布戚老师好转的消息，我却不知道在我周围很多人都知道了真相，但是他们没有拆穿我，还附和着我。那天放学我走过操场，看到爸爸站在那天妈妈她们找我的那个位置。我跑过去叫了一声：“爸。”然后我们就一起走回家，我迫不及待问：“小叔好转了，要出院了是不是？”“嗯，是的，好转了，你妈怎么样？”“妈妈听到小叔好转了也很开心呀！”“嗯，那就好。”简短的几句对话，我欢呼雀跃， 但感觉爸爸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觉得他应该是这些天在医院累的，我也就没多想。我们就没再说话了，只记得爸爸一路抽了好多烟，快要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回头像是要宣布什么，我也瞬间在他身后站住了。“其实，其实你小叔他昨天下午抢救无效就离开了，怕你们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我又一次体会到一个字一个字接受别人的话语，但我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从爸爸说这句话到一起走回家那段路，觉得眼泪都被吓回去了。
进了家门他又用同样的语调对妈妈宣布了一次，我们在院子里哭作一团。那个下午下起了雨，随后村子里那些大伯们就来了，他们在门外场院里挖起来，动手搭灵棚。我泣不成声在一旁看着，无数次想喊他们停一停，我想把时间倒回去，重来一次应该不是这个结局。妈妈哭到昏去，一个大伯给她挂上点滴让她保持镇定。天黑我被爸爸厉声呵斥才不情愿地去躺下，忘了几点听到外面一阵鞭炮声响起，我听到妈妈的哭喊：“你们都是骗子，为什么不把我的弟弟完整带回来，不要他的骨灰，把他撒去门前大白河里…”我跌跌撞撞跟着妈妈跑出去，我看到三姨爹他们捧着骨灰盒。瞬间才清醒，是的，这些天无数次的祈祷落空了，不会重来了。就是这个最不想要但却无法改写的结果：我们没有等到戚老师出院好起来，等来了他的冰冷的骨灰……
日子不知道该怎样，好像只能这样浑浑噩噩。 那段日子每天放学回家面对的都是奶奶，大姨妈，二姨妈，三姨妈，妈妈和五姨哭作一团的场景……毕竟戚老师是奶奶他们唯一的儿子，妈妈她们唯一的弟弟。料理后事的那一段我的任务就是照看戚老师4岁的儿子――我的小弟，所有人都瞒着他，他的爸爸已经离开了。灵堂照片蒙起来的时候才让他去烧纸钱，履行那些事宜的时候我就带他回避。大概他也是听到了戚老师那些一波又一波的同事到来喊着戚老师的名字说永别，含泪告诉爷爷奶奶，戚老师离开了以后他们跟他一样，是他们的儿子。某个清晨我一如往常带他走得远远的回避，他突然叫了我一声：“二姐，其实我知道那个小房子里是我爸爸，以后我没有爸爸了。”先前还心不在焉的我被他这一句愣住了，他才4岁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给他一个拥抱，我们沉默着。
戚老师后事之后，日子恢复以往，却又难如往常平静。妈妈始终萎靡不振，我也是浑浑噩噩过，戚老师离开带走了许多的东西。我的小学时代即将接近尾声，那段日子我颓废了很久，早就忘了当初说要要努力一点初中考去城里的远程班的理想。觉得那个城里没有戚老师，好像也就没有什么期盼了。我字开始写得歪歪斜斜，有一段日子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态度不端正。我记得老师语重心长地与我谈话，他说他知道我难过，但是戚老师在天堂也不希望我这样消沉。我忘了我后来的状态，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喜欢林清玄的《和时间赛跑》，说的是外祖母去世以后，他十分悲痛，但是他每天会和夕阳赛跑，那种感觉就像赢了时间。于是我也学着他每天放学跑着回家，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家。然后气喘吁吁看着夕阳发呆，从那个时候我就喜欢发呆，开始每天写日记。依旧期盼戚老师会在某个清晨黄昏意外归来，然后说他只是去远行了。
不管日子怎样消沉，小学毕业以后五姨把爷爷奶奶带到大理，想着换一个环境以缓解他们的丧子之痛。一番思索之后让我也同去，可以照应爷爷奶奶，也换一个环境学习生活。好像换了一个环境确实好了一些，但是还是会想起戚老师。 我们用不同的方式想念，没有上过学的奶奶让我和表妹教她写字，她歪歪斜斜在纸上密密麻麻写满戚老师的名字。我曾写过一篇作文《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是怀念戚老师的。老师当作范文读给大家听，写下的时候没有那么难过，听着听着好像自己把自己感动了，听到泪如雨下。那是我在异地上学想念他最强烈的一回…
辗转之后，因为中考要回到户籍地，初二下学期我还是回到家乡。高中考到城里，一切好像又回到最初。每次往返家里和学校我都要路过戚老师出事的地方，每次看着车窗外我总是会想起他们描述过数次戚老师发生事故之后的场景。他在还有一点点意识的时候，听到叔叔他们要打电话告诉妈妈和姨妈来看他一眼的时候，用尽他全身所有的力气反抗，掐着叔叔。他说不出话来，但是意思是不要告诉妈妈她们，不想她们担心。以及他在抢救无效离开时最后的模样――面目全非，脸像缝过数次的衣服，皱巴巴的。这些我都是听爸爸后来说的，我没法想象那张微笑的脸庞遭遇这样。因此每次路过事发的地点，我都会心里问：“前面高楼林立的地方就是家了，戚老师你为什么就不能慢一点，要走得那么匆忙呢？”比路过事发地更痛苦的是每次去戚老师家，总觉得还有他的影子：在厨房炒菜，在电话里给学生讲题。若隐若现伸手却抓不住，于是整个高中时代我不敢怎么去，忍不住会难过。
高三毕业那年，那段日子好像是我更加强烈的想念戚老师的时光，填报志愿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多希望他还在。收到录取志愿，大学临开学的时候，我跟妈妈说高中同校考上同一个大学的两个小伙伴开学都是舅舅开车送着去，妈妈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坚定地告诉我如果戚老师还在，他也一定会送我去的。我知道如果他还在，他会。可那只是如果，事实是他离开了，尽管去的城市离家不是很远，还是很失落。我不再做那样的梦，期盼他在某个清晨意外归来，接受他离开的事实。会平静地翻看他的照片，每次回家去他的墓地看一看。每年过年前十五天，腊月十五我知道是戚老师的生日，他离开的时候31岁。每年那个晚上我会到屋顶看看月亮，计算着如果他还在该是几岁了，然后在心里祝他生日快乐。一直就是这样没有可以回想，在心里也始终没有忘记。
时间飞快，转眼大学时光接近尾声，大三那年到我们小镇中学实习那一段。某个下午我和学妹帮忙去抬白板，一个老教师说我和他的某某得意门生长得很像，我说他说的就是我五姨。一时间他很激动，他立马打电话给另一个老师，让我等一等见一见另一个人，然后让我和学妹坐下等。不一会儿另一个老师来了，见面他很激动握住我的手说：“你和小贵（我的小叔）真的很像，像极了，你小的时候见过你，那么多年没见了，一会儿我跟你细说。”于是一群人提议去吃烧烤，边吃边聊，叔叔说了他名字之后我就知道了，我曾经在爷爷奶奶口中听过数次他的名字，他是戚老师生前要好的兄弟，也是让爷爷奶奶以后把他当作儿子的人之一。
那个晚上，我心情特别复杂，特别是叔叔说起他跟戚老师他们一路从泥泞走来，好不容易迎来曙光，戚老师却匆忙离开了。他情绪有些激动，左一遍右一遍告诉我他们是从学生时代就一起，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说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听到眼泪溢出眼眶又拼命强忍着。临了散场他拿过我的手机输了他的号码给我，备注是“小爸”，他告诉我以后他就是我的“小爸”，和戚老师一样，并且说改天还要带我见另外两个人，他们也是我的“小爸。”后来我见过另外两个我之前素未谋面的叔叔，应该说是小时候见过，他们认得我，我不认得他们。就是戚老师一同历经磨难艰辛的好兄弟，至今他们的号码都存在我的联系人里，备注都是他们的姓加上“小爸（小叔）”。可是我极少打过他们的电话，尽管我知道他们心意，但是戚老师离开之后我没有叫过那个称呼。我知道他们的好，但是有的东西就是不可替代。并且正是知道有些好，更不敢轻易辜负。
而今毕业两年多，写过不少和戚老师有关的篇章，有过无数次想念他的瞬间，和他有关的理想和期盼。不止他们期待，也是我自己的理想――成为像戚老师一样的戚老师。有点遗憾，也有点抱歉，至今还没有实现。但是没有忘记，也没想着放弃，可以说仍在努力。写下这一篇，关于戚老师，可以说是最最完整的一篇，没有特别难过，但是心情有点复杂。有点孤独，内心的声音希望能够被听得清，却又不想随意被懂得，就连自己也不太分得清。
但是，庆幸一路走来没有丢掉，始终带着您曾有的微笑，一路寻找遗失的美好。
戚老师，愿天堂安好，我会一直做那个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的girl。不论多晚，会成为那个你。这世上再没有你，却又无处不是你。
――祭奠你逝世14年，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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