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子古诗教解(五言诗 中)

夜梦先师石翁先生

鸟鸣客初觉,檐隙光渐发。欲起仍迟留,省事心已折。哲人夜入梦,遗我一书札。恍惚不可读,意了字灭没。展转隔幽明,哀歌思盈闼。

湛若水和他的恩师陈白沙情同父子,后来每到一处必建书院以祀陈白沙。湛若水有把自己觉得有意思的梦记录下来的习惯,这首诗就是夜梦陈白沙后写成的,大意是:鸟叫的时候,作为外来客人的我才一觉醒来,越来越强烈的阳光从屋檐下射进来。想起来但是仍然躺着,早上没有其它的事情,我的心却不能平静。哲人(陈白沙)昨晚进入我的梦中,留给我一封书信。此信迷离不定不可阅读,我会意了后上面的字也消失了。反复间已经阴阳相隔,哀曲承载的思念充满房间。

在这首诗中,湛若水除了表达对老师的思念,还告诉人们“得意忘言”的道理。他曾说:“若读书不求自得其心,而已记诵,为词章某利禄之计,这个心便是穿窬之心,与天地之心不相似矣。”这就是说,读书应该求自得其心——得意,而不应该死记硬背,不应该执着于词章。“哀歌思盈闼”一句,湛若水既是描写自己对老师的思念,也是表达自己对当时读书一心为科举的风气的悲哀。

宿宝峰寺

秋深天气肃,雨余亭馆凉。逍遥登梵阁,寂寞坐僧房。地高天宇空,云露沾衣裳。虚磬发林杪,传灯泛云光。端居疑寂灭,感节故悲伤。色空云同体,根尘何必忘? 

这首诗是湛若水在宝峰寺过夜时写的,大意是:深秋的天气肃杀,下雨后,供人游憩歇宿的亭台馆舍更清凉了。逍遥自在地登上佛寺楼阁的人,还是会寂寞地坐在僧房中。海拨高的地方天空也显得特别空荡,然而衣裳也会被云露沾湿。虚无缥缈的磬乐声还是会飘扬于树梢,佛教的灯光泛起头发的光泽。闲居仿佛到了超脱生死的“寂灭”境界,然而有感于某些事情却悲伤起来。佛教讲色、空本是一体,又为何要人忘掉六根?

“云光”,在诗中解作头发的光泽。佛教要出家人剃度,美名为扫去三千烦恼丝。湛若水指出佛教灯光泛起头发的光泽,实际上是对佛教要人忘掉七情的讽刺。

诗的第一句诗通过描写深秋的肃杀,比喻佛教理论的缺乏生气、死寂。第二、三句诗,湛若水分别把佛阁和僧房、天空和云露作对比,第四句诗又通过对磬乐声飘扬于树梢、佛教的灯光泛起头发的光泽的讽刺,比喻佛教想完全逃避这个世界是不可能的。第五句诗,湛若水指出某些佛教徒好像修行到“寂灭”的境界,却还会有感于某些事情而悲伤起来。话说大儒王阳明曾让某位高僧还俗,只是因为问了高僧一个问题:想念母亲否?

把有形的物质称为“色”,把“非有”、“不存在”称为“空”,色本质上是虚幻不实、因缘而生因缘而灭的,从而又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即把色、空视为一体。然而,佛教又教人忘掉六根。那么,六根不也是空吗,为何要刻意忘掉?可见,佛教的色空之说与其修行工夫是自相矛盾的。“空色”说是佛教的基础学说,因而可以说,诗的末句,湛若水从根本上对佛教的学说作出否定。

答颜山农名钧

永新颜氏贤,眼底于八寰。如何昨寄书,劝我立杏坛?杏坛宁有几,自生民以还。夫我异于是,坛在灵台间。至近而至远,随默以随言。无行而不与,无地何立焉。留心理五典,神越三坟前。 

颜钧(1504—1596),字子和,号山农。江西吉安府永新县人,王阳明的二传弟子。

杏坛,相传是指孔子讲学的地方,在诗中是仿效孔子宣扬学说的场所。生民,原是《诗·大雅》的篇名,在诗中指周代。灵台,指心。三坟、五典,指夏朝以前的经典。

这首诗大意是:永新县的颜先生贤德,目光远大。为何昨日寄书信来,劝我仿效孔子建立杏坛?从周代至今,能称作杏坛的有几个呢。我对他的提议不认同,因为真正的杏坛只在心中间。对于人来说,杏坛距离最近亦最远,人沉默的时候是这样,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没有工夫不是追求它,它是天地建立的根本。用心去理会古代的经典,让精神去契合这些经典。

孟子曾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良知、良能都出于心,心是每个人天生的老师,而且是人最伟大的老师。孟子继而指出:“学问之道,求其放心。”这就是说,学问之道无它,不过就是把那失去了的本心找回来罢了。因此,湛若水才认为,“严师在灵台”,真正的杏坛在心间。圣贤之教,不过是教人追求本心而已。

古希腊哲学苏格拉底认为智慧不在于认识自然,而在于认识人自己、解决人的问题,古希腊的阿波罗神殿上还有“认识你自己”一言,某些宗教又告诉人们“神秘之路通往内心”,无不是说,学问之道在于人心。认识自己并不是容易的事,两千多年过去,有多少人能认识自己呢?

古龙说:“每个人都有座宫殿,他的宫殿就在他心里。奇怪的是,有些人却偏偏找不到。”(语出《欢乐英雄》)确实是难以找到啊,人常常为金钱、人际还有许多琐事、身外物而烦恼,没时间去听本心讲课,探索那座光明的宫殿,奇怪的是许多人等到有空闲时也不会这么做,或许只是觉得郁闷,找些娱乐打发时间。杏坛只是在人心间,可以说与人是最近;对于偏偏找不到的人来说,是最远。

本心即天理,它是时刻不离开人的,只是会被蒙蔽,或者是人忽略了听它的教导。那么,道德修养的最大、最根本的工夫,无非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体认天理而已。

赠蒋生莅赴镇沅经历

忠信与笃敬,蛮貊云可行。行迈何壮哉,远涉万里疆。我心久不远,宇宙如室堂。华夷本同天,岂不同三光?此言可书绅,亦可书心肠。书绅有时违,书心长不忘。 

经历,明代的官职名,掌出纳文书。蛮貊,泛指四方落后部族。书绅,原指把要牢记的话写在绅带(古时士大夫束腰之大带)上,后指称牢记他人的话。

一个姓蒋的学生要到云南省西南部的镇沅县任经历,湛若水为鼓励学生,特赋诗为其送行。在明代,云南省属于比较落后的偏远地区,被称为蛮夷之地,条件非常艰苦,所以官员被派往落后的偏远地区任职自我感觉就像被流放。湛若水认为,无论是中华还是夷族,都是同一个宇宙,天理也是不变的,因而个人无论身在何处,都应该修心养性,做好自己。

这首诗大意是:忠信与笃敬这两种品德,即使在四方落后的部族也是通行的。你的远行何其壮阔啊,远远走过万里路途。只是内心只要不觉得远,宇宙也会如一间房屋。华夏、夷族本来就处于同一片天空下,映照的岂会是不同的日、月、星?这些话你可以写在绅带上,也可以牢记在心中。写在绅带上的话有时会违背,而牢记在心中的话不会忘记。

我们做人的准则、不会忘记的东西,只在心中!

无题

尔能画我形,能不画我影?形影既能画,盍画心神境?心境高同天,心境大同地;能画天地心,万物可能备。 

福建省邵武县画家方烨要为湛若水画像,湛若水认为如果是画自己的学生以及干杂事的工人,方烨无疑是可以画的完全相似,不过画大儒湛若水就难说了。这是因为样貌容易画,精神境界是难以画的,于是乎特意作诗对画家出个难题、开个玩笑。

这首诗大意是:你能给画我的形象,能够不画我的影子吗?形象、影子既然都能够画,又怎么画我的内心的精神境界?内心境界高远如天,内心境界广大如地。能够画天地之心,万物无不在其中了。

湛若水认为心能包贯天地万物,天地万物都不在心外,心是天地间的最大奥秘。人,是天地之心,是自然对理的最高表达,天地万物之理无不具备于人心,人心能使万物脱离寂然而“明白起来”。所谓“画龙点睛”,一幅画的好坏,在乎是否有灵气。画画最难的不是外在的形象,而是内在的精神——心。因此,能够画天地之心,画中才有包贯天地的“大气”,能够画好天地之心,画万物都也能画出灵气。

无题

圣学主忠信,此外无余事。中心谓之忠,心中便无伪。别名为至诚,纯德合天地。问心何能中?休休无事是。不信临岐言,自观自然自。 

临岐:赠别之言。

这首诗是湛若水旅途中与友人、学子道别所作,言简意核地讲述了自己对儒家圣学的认识,大意是:圣学以忠信之道为主,在此之外没有别的了。中正之心就叫做忠,心中正便没有虚伪。忠信别名为至诚,其纯正的道德与天地相合。问心怎样才能中正?须要胸襟广阔不执着小事。不要迷信我赠别的词句,你们自己反思自然会领会。

“忠信”出自《论语》,“至诚”出自《中庸》,两者都是儒学的核心思想。忠,即中正之心,亦即是至真诚的心,人的本性就是这个心。

还自武夷访鹅湖书院谒朱吕二陆四先生像惜其会讲不合而去

鹅湖亦蕞尔,大之三四公。天自并流运,人须别异同。无心云自在,得意水潜通。凭将观水术,到海看无穷。 

观水术,出自《孟子·尽心上》的“观水有术”一语,指考察水的方法。

湛若水参观鹅湖书院书院,有感于南宋时由吕祖谦发起,朱熹和陆九龄、陆九渊兄弟的“鹅湖之辩”而作了这首诗,大意是:鹅湖也是小的,大的是那三四位先生。自然的事物相混流行,而每个人都有所不同。天地本无心,湖水本来是寂然自在的,是人的意识让天地湖水明白起来。凭借着考察水的方法,可以去看大海的无穷。

朱熹主“道问学”,陆九渊主“尊德性”,吕祖谦希望把他们的学术思想回归于一,只不过他的愿望没有达成。其实,朱熹不是不重视德性,陆九渊也不是不读书研究学问,他们讲的同是儒家圣学,不同的只是侧重点、切入点。每个人的天赋、性格、成长环境都有所不同,因而每个人对学问的理解、侧重也会有不同,这是不能强求人人相同的。可见,学问,不是空洞的,而是与人生相关。

儒家之道一以贯之,这就是说,虽然每个人的理解、侧重有不同,儒学的宗旨是相同的。领会了宗旨,才可遨游于儒学的大海,正如懂得“观水术”,才可以探索大海无穷的奥妙。有哲人说过,“一滴水蕴含了大海的奥秘”。

衡山不远

尧舜应不远,羹墙即躬逢。宇宙应不远,万里方寸同。衡山应不远,见之悠然中。即此不远心,大道立可通。八极周瞬息,何必骑苍龙? 

羹墙,原指尧去世后,舜仰慕三年,食则见尧之幻影于羹,坐则见尧之幻影于墙,后表示指对先贤的思慕。

方寸,指人心。八极,指八方极远之地。

这首诗大意是:尧舜其实不在远处,对他们的思慕即可与之躬身相逢。宇宙其实没有远处,万里之遥都在我心中。衡山其实不在远处,我在悠然自得中即可见到。凭借着“不远心”,立刻可以通达宇宙间的大道。极远的地方瞬间即可以到达,何必一定要骑着苍龙飞去?

这首诗讲对先贤思慕、对朋友的思念,同时也表达作者包贯宇宙的精神境界——“大心”。有了这种精神境界,即超越了时空的阻隔,使得“万里方寸同”,所以会拥有“不远心”。有了不远心,生命才会悠然自得、自然洒落地存于宇宙间。

无独有偶,王阳明的《滁阳别诸友》一诗与湛若水这首诗所表达的东西相似。《滁阳别诸友》说到:“滁之水,入江流,江潮日复来滁州。相思若潮水,来往何时休?空相思,亦何益?欲慰相思情,不如崇令德。掘地见泉水,随处无弗得;何必驱驰为?千里远相即。君不见尧羹与舜墙,又不见孔与跖对面不相识?逆旅主人多殷勤,出门转盼成路人。”

《滁阳别诸友》大意是:滁江的水,进入江流,江潮日复一日地奔流到滁州。相思就如潮水,来往不断何时能停下来?凭空相思,有什么用?希望告慰相思之情,最好是尊崇美德了。掘地即可以看到泉水,随处乱寻找反而得不到;何必策马奔腾去寻找?千里之远也可以立即相会。你不见“尧羹与舜墙”那样通过思慕即可以相逢,又不见孔子与盗跖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对面不相识?旅馆的主人多么殷勤,但是旅客出了门口就转眼成为路人。

“掘地见泉水”,表示道理应该向内心去求,不能忘心而逐外。不过,“随处无弗得”,是因为不能体认天理而已。天理不外于人心,人心能包贯天地万物,所以达到“大心”的境界,即没有内外之分,何来“逐外”?

在自然界中,光速(每秒30万公里)是最快的速度,根据相对论,超过这个速度,时间就要倒流。对于人来说,思想却是比光速更快的东西,夜空中的星光经过几年甚至千万年才来到地球,我的思绪一瞬间就去到其它星系了。不仅天地万物都在人的思想中,而且人可以通过思想和古人相逢。人在对古人的追念中,奇妙地把人文和科学融为一体。量子力学有种叫“量子纠缠”的现象,即两颗或多颗的纠缠量子无论在多远的距离,它们仍保有特别的关联性,亦即当其中一颗被操作(例如量子测量)而状态发生变化,另一颗也会即刻发生相应的状态变化,仿佛两颗电子拥有超光速的秘密通信一般。迷惑不解的科学家把这种现象比喻为“鬼魅似的远距作用”。“量子纠缠”表达的是不是大自然的思想,或者大自然本身充满思想,只是人还不能完全理解?

人对物质的追求没有止境,湛若水诗中的“骑苍龙”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如果人心中富有的话何必追求太多的物质享受?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有句名言,“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是的,人在大自然面前的确很脆弱,“一股气,一滴水,都能够致他死命。但是在宇宙摧毁他时,人依然比摧毁者高贵,因为他知道自己死,知道宇宙比他占便宜;而宇宙却毫不知道。”人的意义、高贵正在于思想,心学要告诉人们的莫过于此。

神游南岳诗其五:登祝融峰

我慕祝融君,聪明故无匹。天帝颇见嘉,命治南方室。我来快登临,诸峰伏罗列。洒落天地间,化机长不歇。乐矣自无为,生灭自生灭。 

这首诗作者游衡山时作的多首诗之一,大意是:我羡慕火神祝融,他聪明盖世无可匹敌。天帝嘉奖他,任命他治理南方。我来到衡山赶快登上这里的最高峰,俯视着衡山其它山峰罗列。衡山诸峰自然地洒落在天地间,变化的枢机长久不停息。快乐啊自然无为,生成、毁灭都出于自然。

祝融原名叫黎,他发现了击石取火的方法,击石取火比钻木取火省力又不用千方百计保存火种,因此,黄帝封他为火正官,并赐名祝融。后来,黄帝和蚩尤大战,祝融用火攻重创了蚩尤的军队立了大功。黄帝的军队凯旋途中路过云梦泽南边的一群大山。黄帝问祝融这叫什么山?祝融告诉黄帝说是衡山。黄帝又问衡山的来历。祝融把盘古氏开天辟地得故事说了一遍,原来衡山是由盘古氏向着南方的左手所化,之所以叫做衡山,是因为这座山横亘云梦与九嶷之间,象一杆秆一样,可以称出天地的轻重,衡量帝王道德的高下,所以名叫衡山。黄帝见他对答如流,非常高兴,于是日后任命他治理南方。祝融深得南方人民爱戴,他死后葬于衡山,人们为了纪念他,把南岳衡山的最高峰命名为祝融峰。

火象征着光明与文明,给人类带来火的是人类的英雄,这大概在中外神话都是相同的。如古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他为了把火种带给人类,坦然接受了天神宙斯的惩罚。西方人把普罗米修斯比喻为成为全他人而宁愿牺牲自己的人。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湛若水看到“洒落天地间”的诸山峰,感悟的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创造力量。然而,是谁去欣赏赞美自然万物,是谁去感悟大自然的创造力量,是谁去衡量天地的轻重?是人!没有人,自然万物都只是在那里自生自灭而已。人心中有一根杆秆,天地万物在人心中有了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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