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之三十三——割稻的启示
写下这个标题，我的眼前即刻浮现这样一个画面：秋日金灿灿的稻田，一株株饱满的稻穗，微微低着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摇曳生姿，袅袅娉婷，温暖又柔美，呈现出一种天真烂漫的气质。就像是那神奇的画笔——大自然，用细长柔和的线条，金黄色的颜料，精心勾画出的一幅美得醉人的图画。
小时候，每当学校放假，我就会帮妈妈干一些农活。比如秋天割稻子。
记得我的“开篇之作”就是我们村口那个叫九升的田，“九升”是一个东西走向的水田，形状像一弯巨大的月牙，两头尖，中间鼓。从靠近村口的这一头望过去，稻田在秋风的吹拂下，像一片波浪起伏的金黄色海峡，站在海峡这边的小小我，深觉游到海峡对岸太难了。
于是就向身旁的妈妈嘀咕：“我的天啦，这个田怎么长得这么长啊，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妈妈听了，晓得我有畏难情绪，就想法子提高我的积极性，她在离田头约50米左右，割开一个口子，说，给你这个月牙尖，割完了你就可以回家去看你的那些宝贝书啦。
妈妈边说边走过去，手拿镰刀弯腰割了起来。
既然不要我游到“海峡”那头去，我心里的石头便落了地，很快就有了积极性。于是走到“月牙尖”那端，拉开架势“刷刷刷”地割了起来，因为水田是东西走向，南北距离很短，一排很快便割到头了。再抬头看看妈妈，她那一排还只割到二分之一。我信心更足了，很快又割掉了一排。这时妈妈终于将她那长长的一排割到头了。长长的海峡终于被阻隔了，顿觉我的目标近在眼前。我越割越有信心，一会儿就把尖尖的月牙尖消灭掉了。
这样越割越带劲，没多久又割掉了几排，月牙尖越来越短，长度只剩下二分之一了。再看看妈妈，她的那个鼓肚子才割掉一半，而且看起来她割得一点也不快，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我忽然有一些小得意，心想肯定我先完成任务。于是嚷嚷着口渴，要回家喝水。妈妈说，快去快回，趁凉快多割一些，不然等到正午日头更毒。
回 到家里奶奶已经在餐桌上摊好了一壶凉茶，我倒了一杯，咕噜咕噜一阵牛饮，又赖在家里听了一档广播节目，这才拎着一壶给妈妈带的茶水懒洋洋往稻田走。
刚走到田头，就发现妈妈手下的那个“鼓肚子”不见了，只剩下跟我这边差不大的月牙尖。原来我这一去一回，时间已经从我的身边溜走了一条小河。我带着些许的失落捧着水杯向妈妈走去，她连头也没抬，让我把杯子放在田埂上，依旧“刷刷，刷刷”地割着稻子。眼瞅着她那头的月牙尖越来越小，我开始有了那么一点小嫉妒，又有些不服气。我决定从较宽的那头下手，像妈妈那样，先难后易。
刚弯下腰开始割，就听见一个刚到池塘边洗衣服的大婶叫着妈妈的名字说，你家小叔子回来啰！听了这个喜讯，我比妈妈高兴十分。对于乡下的孩子来说，有在远方工作的长辈回家探亲是一个特大喜讯。这意味着我马上可以“米西米西”了，也就是可以吃到稀奇古怪的零食了。这个喜讯传进我耳朵时，我正抓住一把稻杆在割。因为太兴奋，镰刀一不小心滑到了无名指上，顿时鲜血像喷泉一样往外涌。妈妈一看伤势不轻，赶紧在田埂上扯了一把思茅草放进嘴里嚼乱，然后吐出汁液敷在伤口上，进行紧急处理。随即领我回家。一方面打算用门缝的蜘蛛网缠住伤口，这是乡下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土办法，止血功能杠杠的；另一方面顺便也看看七年不见的小叔子。
叔叔好高好帅啊！这是叔叔给我的第一印象。之前他去参军的时候由于我还是个娃娃，没留下什么印象。据说他临走前换军服的那天，奶奶在卧房里哭，我跟人传话说奶奶在屋里唱歌。巧得很，远在云南当兵的叔叔正好带回了云南白药，听说我的手割伤了，他连忙从刚带回的一个蓝色小药箱里取出那个叫“云南白药”的宝贝。
“哈哈，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就好像是专门送给我的见面礼。”我心想。叔叔弯下腰小心地为我敷上那个白色的粉末，并从蓝色小药箱里取出白色的卫生棉轻轻缠上。真神！刚刚还在一点点往外渗出的鲜血一下子止住了，也不觉得疼了。“有一个又帅气又温暖的叔叔真好！”我在心里说。
一转念，我心里又不免有些气恼：“假使不把手割伤，该多好啊！那样叔叔就会夸我能干。”一会儿，叔叔又从包里拿出花花绿绿的糖果，还有一块块透明的冰糖。我和弟弟妹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傻傻地回答叔叔的询问，比如学习呀，劳动呀之类的话题。别看叔叔长得高高大大，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好温柔好细腻，听他说话又舒服又温暖。
这时奶奶开始在厨房热火朝天地炒腊肉，煎鸡蛋。一阵阵香味飘进堂屋，我在空气里真切地嗅出了幸福的味道。这样的氛围让我怀念一生。
说话间，忽然发现妈妈不见了，原来她早已回到田里割稻子去了，说是早点割完让谷子多晒晒太阳，再回来陪叔叔聊天。
眼看离吃饭时间还早，为了在叔叔面前显摆自己的坚强，我这个小伤号也蹦蹦哒哒地回到了田里。
刚走到田头，我就愣住了：妈妈不仅割完了自己的那片大月牙，眼看我剩下的小月牙剩下最后一排的最后几行。随着“刷刷、刷刷”的有节奏的镰刀声，稻子一棵一棵的倒下了，待我走过去，最后一棵稻谷也“嗖”地被她割下了。
稻田顿时显得十分开阔。妈妈头顶着太阳，站在蓝蓝的天空下，开始修剪我收割的月牙尖留下的“路标”，一根，两根……是那么仔细，那么专注。我有些羞愧地下了田，学着妈妈的样子仔细地修剪自己毛手毛脚留下的“路标”。不一会儿，我和妈妈一起将路标统统收拾完了。狭长的“海峡”不再有稻浪翻滚，顿时变得平静而安谧。
欣喜之余，忽然有一些懊悔。要是我上午不骄傲轻敌，不中途跑回去喝水听广播耽搁，不赖在家里贪嘴，而是像妈妈一样不急不躁、持之以恒地割到现在，妈妈最初交给我的任务我早已独自完成了。这会儿我就可以和妈妈一起坐在家里向叔叔炫耀啦!可是......
现在想来，儿时跟妈妈一起割稻子，我学到了一个朴素的真理，就是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要坚持两点：一是要持之以恒；二是要全情投入，踏实认真。这两点对我日后在写作上的影响极大。
多年以后的今天，回忆第一次割稻子的经历，不由顺带想起稻子的一生 ——稻子由一粒粒饱满的种子，到绿油油的秧苗，再到金灿灿的稻浪，最后又归于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米饭，端到饭桌上，喂养着人类的肉体和灵魂；而且它用站立的姿态完成了一生的行走，这是否是所有生命沿袭的轨迹？！
人类当然也不例外。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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