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仆人视角，看北宋名相寇准的贬官岁月，真差钱儿吗？
我叫寇大条，是大宋名相寇准的贴身老仆，如今又多了一个身份——守墓人，守的就是我家相公在洛阳巩县的坟墓。
您问我家相公是谁？当然是莱国公寇准啊。为什么不尊称大人或老爷？那是你们不清楚这里的规矩和礼数了，在大宋朝，我们称皇帝为官家，对有官位的自家主人，则称为相公或官人。
我这年纪大了，一说话就扯远了。我家相公是天圣元年（1023年），病逝在雷州司户参军的任上的，仁宗皇帝体恤老臣，拨了银两，让我家主母将灵柩运回陕西渭南老家安葬。结果到了巩县，银子就花完了，只能暂时葬在这里。其实，拨银两少这事儿，也怪不得当今官家，那王钦若等人还在执掌朝政，他们对我家相公恨之入骨，又怎么会多拨呢？这些奸党小人，不提也罢。
守墓这些日子，邻近的百姓都来祭拜我家相公，可见公道自在人心。祭拜之余，百姓们总问我，莱国公被贬官的这些年，一定是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吧，要不怎么连回乡安葬的银两都没有？说实话，我家相公贬官不假，可要说他吃苦遭罪，那倒是没有的事儿。我家相公出身名门，打小儿就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喜欢彻夜点着蜡烛与宾客豪饮，过个生日因排场太大，连真宗皇帝都被惊动了，就这种喜欢豪奢的性子，哪能过得了清苦的日子啊。而且，从太祖皇帝开始，朝廷对文官俸禄之高、待遇之优，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朝代，我家相公累任要职，又当过两任宰相，即便是到了地方任职，也没差过钱儿，却也是家无余财。您还别不信，正好今天闲来无事，我就讲一讲我家相公被贬官后的生活吧。
说起我家相公，那是少年得志，19岁就高中进士，深得太宗、真宗皇帝的赏识和信任，43岁就当上了宰相。景德元年（1004年）冬天，辽国大举南下，犯我大宋，若不是我家相公力劝真宗皇帝御驾亲征，大宋的锦绣河山，起码得少了一半。说起这澶渊之盟，世人只知道我家相公为了稳定圣心军心，与其他官人坐在澶州城楼上，喝酒博弈、谈笑风生，成为千古美谈。但老仆我最清楚，我家相公那也是真想喝酒、真想下象棋（赌博）了。
我家相公是官宦世家，加之天资聪颖、过目成诵，从小就养成了自信、自负、自傲的性格，随着入仕后官位的不断升迁，这种锋芒毕露、唯我独尊的做派，使得他跟同僚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像王钦若、丁谓那些排挤、陷害我家官人的宵小之徒，自不必说了，就连王旦王相公这样的忠厚宰相，我家官人也容不下，一个劲儿地挤兑人家。当时，王相公在中书办公，我家官人在枢密院办公，一次，中书发出来的公文，格式有错误，我家官人发现了，直接上奏真宗皇帝，导致王相公和相关人员都受了责罚。不到一个月，枢密院的公文发生了同样的失误，人家王相公看到后，没有以牙还牙，而是直接差人送回来，让我家官人是好生羞愧，这就是胸襟气度的差距啊。后来，我家官人从枢密使的位置上被贬，还是人家王相公从中协调，给谋了个好去处，这是后话，咱们一会儿再讲。
说起我家官人在朝为官这些年，忠君、谋国、爱民，样样都无可挑剔，就是情商太低，把该得罪不该得罪的人，都得罪了。官场是什么，官场就是人情世故、世事练达，四处树敌、矫枉过正的后果，就是事事掣肘、处处遭枪。想当年，益州知州张咏张相公，也是我家官人的多年好友，亦曾劝过我家相公：《霍光传》不可不读。我家相公看了《霍光传》里的那句“不学无术”后，不禁大笑，还以为是老友戏谑他做了官、就不愿意读书了。实际上，张相公却是在隐喻我家官人不懂官场的人情世故。
可惜，我家官人至死，都认为自己这种当面指出别人缺点、不给人留情面的行为，是耿介，是忠直，却不知这种攻击型人格，既伤害了别人，也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说起来，我家官人43年宦海生涯，被贬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每次被贬后，又会再次被起用，唯独最后一次被贬，给我家官人造成了致命的伤害。说起这次被贬，王钦若、丁谓等人，自然是逃不掉的罪魁祸首。但是，也怪我家官人屡次得罪刘娥刘皇后，再加上宦官周怀政闹出了要杀掉刘皇后和丁谓，让真宗皇帝当太上皇、太子（即仁宗皇帝）继位的惊天大案，牵连到我家官人，被人抓住了口实，才会被一贬再贬，最终给赶到了烟瘴之地雷州，客死异乡。
要说起做官，我家官人起起落落， 大喜大悲，说悲惨还勉强算得上，可要说起生活，那可绝对是多姿多彩，这辈子，我家官人就没缺过钱和享受。为什么这么讲，列位都知道，大宋朝开国至今，几任圣上都谨遵太祖皇帝“不准杀文人、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的圣训，善待文武官员，尤其是在官员俸禄上，更是旷古绝今的厚道与优待。
先说五品以上的官员，他们的俸禄，包括添支钱、职钱、职田、公使钱、驿券、傔人餐钱、茶酒厨料、食料钱、茶汤钱、厨食钱、折食钱、薪盐炭钱等等，连我们这些奴仆，都有补贴。单说我们家官人，作为一品宰相，除了三百贯的月俸，还有春冬两季的绫20匹、绢30匹、绵100两，以及70仆人的衣粮和马的草料等若干杂费。这还不算皇帝的赏赐，要是再算上，那就更加可观了，说得直观一点，我家官人当宰相时的一年俸禄，足够开封府百余名平民百姓过活3年。
即便我们家官人被罢免了宰相，到地方任节度使、任知州，月俸禄也是极为优厚，足以维持体面的生活。大家伙儿听明白了吧，在大宋朝，只要做官，就有俸禄，官位越高，俸禄越高。所以，当初我家官人被罢免枢密使职务后，特地托人去求王旦王相公，想要个节度使的职位，为的就是俸禄高一些。虽然王相公拒绝了我家官人“伸手要官”的要求，但私下里，却向真宗皇帝建言，授我家官人为准武胜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让我家官人对王相公施恩不图报的行为，是既惭且愧。
再后来，我们家官人被贬到最边远的小州——雷州，因保留太常卿的官阶，连同司户参军的俸禄，月俸仍有 60多贯，还有几十顷的职田，维持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雷州百姓感念我家官人的恩德，自发地把他居住的廨舍（朝廷为官员准备的办公兼居住房屋），修成了豪宅，我家官人在里面饮酒、宴客、读书、吟诗，日子过得倒也惬意自在。
回顾我家官人这一辈子，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方面，颇有建树，在穷奢极欲追求享乐方面，也是一样没落下，他喜欢呼朋引类地喝酒、拚酒、下棋、斗棋，那是人所共知的，除此之外，他还喜欢通宵达旦地欣赏歌舞，尤其喜爱名为“柘枝”的歌舞，因此还被人戏称为“柘枝癫”。看得高兴，大把大把的财物赏赐舞者，一点儿都不吝惜。为此，我家官人的小娘（小妾）写词劝诫道：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知织女寒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我家官人则回赠道：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
这些诗词传了出去，我家官人“豪侈冠一时”的名声就更坐实了，同时也成为被政敌诟病的把柄，要不怎么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可是，正因为这种无节制的豪奢，导致我家官人并无积蓄，才会陷入死后无法回乡安葬的窘境。
可怜我家官人，对大宋江山有挽狂澜于既倒之功，却时乖运蹇、有志难伸，临末了，连归葬祖坟都做不到，实在是让人伤感啊。好了，感谢列位听我这个老头子絮叨这么久，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吃饭了。对了，再奉劝列位一句，家里有小孩子的，一定教育他们不要学寇莱公，无论做人抑或做官，要懂得惜福，要与人为善、锋芒内敛一些为好， 峣 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古人诚不我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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