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钦民:故乡的柿子

文/徐钦民


我村地处沿山,别的并不出众。唯仗老先人的功德,留下的老柿子树总有一千多棵,遍布在坡沟、村头。看那粗硕的身干,斑剥的老皮,庞大的树冠,虬曲的树股,无不记载着岁月的长久。春天,老枝头绽出嫩芽,慢慢变成厚实肥大的树叶;初夏开满淡黄色、成四方鼓形、指甲盖大小的花,虽不艳丽,但也能迎来蜜蜂嘤嗡;秋天枝头累累硕果,高调向人们宣示着丰收的信息。早年环境好,没有温室效应,满树红叶在苍茫的秋意中如花似火。再现了唐诗中“洲白芦花吐,园红柿叶稀”及“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意境。



我们村不大,解放后也就二百来口人。正因为柿树多,人民公社时每人平均也分到四、五棵。柿子的品种无外乎三几种:大水柿子,个头有蒸馍大小,早熟。农历八月十五前后既可采摘。放在锅中用温水泡一两天既可脱涩食用。脆甜爽口,村人叫“暖柿”。软熟后。汁多味甜,稀哩呼噜吃一颗,可顶半碗饭,是最受青睐的上品。冻蛋柿子,顾名思义是晚熟品种,入冬软熟后,干面粘甜,味道极佳,是老少皆爱的果食,也是柿子中的主打产品。为了存放长久,人们因地制宜在屋面上围一圈玉米杆,中间铺上玉米杆,倒上一堆冻蛋柿子用玉米杆盖严既可保鲜到来年春天。或是放在筐笼中,架在高树杈上,上面苫些柴草也行。这是过去人们古老而原始的冷藏方式。火罐柿子数量较少,成熟后圆形的核桃般大小的果体如小灯笼,成疙瘩挤挂在枝头。形似今天的圣女果。如繁星,似无瓣的花,好看又养眼。连枝摘回挂一串,软熟后掰去把一口吸,甜趣十分,馈赠别人,最受欢迎。


除了火罐柿子,大水柿子和冻蛋柿子都可削去皮,用线绳缚住柿把吊起来晒干,村人叫其“柿坠”。晒干后纳入缸中,盖上一层干柿皮待其潮霜。潮好霜的柿皮内层及柿坠表面一层白霜,舔之渗甜,手触可掉落,捏扁后便是柿饼。柿饼不同于其它果饯,它少有水份,果肉干韧,耐嚼绵甜,可长期保存。若切成条状煮在稀饭里,温醇浓甘,是上好的滋补食品。



柿子应属一种低档水果,成树不打药、不疏果、不管理,收成天定。它和我们乡下人一样质朴,于平常中略显俗贱,在沿山一带是不值钱的粗物。但到下面子(相对沿山而言的北部平原)却显得金贵。下面子很少有柿子树,物以稀为贵,送给亲戚朋友便成了一种口福。大集体时期一切姓公,唯有柿子树和自留地归各家管理。人们经济普遍窘迫。一年收入不足以维持基本生计,柿子也就成了一些家庭额外的收入来源。河北(渭河以北)人兴农历9月9日舅家给外甥送柿子。正是秋收大忙时节,河北客便一溜一串骑着自行车,驮着竹筐,游走在沿山一带。扯着嗓子喊:“收柿子了,谁家有卖的柿子……!”这就带来了商机,于是就有人和他们谈价交易。当年钱是值钱的,大水柿子一毛钱可买到十五、六个。每年除了旋柿坠和留部分自食,其余均能出手,是不愁卖的。


价说好,主人便去夹柿子。柿子采摘的办法主要是“夹”,因为树身高大,身手难以企及,须得借助相关工具。于是便砍来一根长竹竿,根部用刀削去两边,中空成“丫”字形。中间破一条缝,用细绳扎住不可太紧,恰如南方捕鱼人用绳缚住鱼鹰脖子一样。人骑在树杈上,双手持夹杆瞄准一串柿子的枝股用力一捅,夹住后一拧,嘎吧一声便夹下来。小心翼翼地换到手头,再取下放在筐笼中。不小心掉到地上,因为柿子质地脆硬,摔烂后是没人要的。也可说好价钱趸了整树由河北客自行去夹。各家每年柿子收入由几十块到二百多块不等,在当年物价极低的年代,总能补贴些家用,有些还能帮个大忙。马召十月十会,多数家庭还指望它购置些生活器件和过冬的物资呢!柿子虽粗贱却是村人们的好伙伴,它见证了辛劳的百姓手头拮据的窘境!它亲历了变钱后人们的暂时满足的喜悦,它更像一个忠诚的伙伴,伴随着村民度过了无数个艰难的岁月。


改革开放了,物资流通顺畅,柿子的交易方式也发生变化。河北客渐少,却有客商来村中设点收购。每斤两毛多到四毛左右。听说是装袋后加入脱涩剂,一路运到东北。不费周折到目的地后既可食用,个中技巧及赚钱门道,村人却是不懂的,没有人计较自己赚了小钱,人家赚得多的不平衡,只是夹了柿子一卖了事。


朴素的柿子是村民生计的帮手,能解饥渴,能补贴日用,柿蒂能入药,柿叶可当茶,纵有千般好处,却也有受到冷遇的时候。七十年代初的一个秋冬,全县劳力都集中到渭河滩开展治渭工程。村中男劳无一例外,连饲养员也都上了工地。因为我当时是民办教师便留下来。白天学校上课,晚上睡到饲养室喂牛。由深秋到初冬,地里活计没人干。一场浅雪捺倒了坡上大片没有收割的黑豆。星期天站在后梁上,放眼远近沟坡,一片一片的柿树红叶退尽,红艳艳的柿子挂满枝头冷瑟在寒空中,构成了一幅壮美而又凄凉的景图。四周是寂静的,人们都到远处去了。这些村民赖以额外收入的柿子,任由其风霜摧残慢慢变软、发青、凋落在地上化为泥土。一场人为的暴殄天物的灾难发生在那特别的岁月里。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了,一切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社会 经济与人们的生活质量不断提升。物质的极大丰富,也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与节奏。收入的不断丰厚也冲击着人们的基本价值观。质朴而又实惠的柿子被更加骄贵而繁多的水果一族挤到了边缘,再一次面临着被暴殄的厄运。由于它的价值未能得到提升而滞销。村人夹一天柿子贴上功夫的收入远低于一天打工的收入。于是近两年起,没有人收柿子了,没人夹柿子了,也没人旋柿坠了。人们匆匆的身影来往于柿树下而熟视无睹,满山遍野地熟透了的柿子变成了无主物品。任由其成熟凋落。人们除了惋惜外,并没有人想着去改变它。这不是世风日下,这仅是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功利性矛盾;也是经济律动中一个另类符号。我们只能期望着它在今后的经济运行中能够和谐起来。早年村人赖以辅助的柿树“银行”和大多农村人的鸡屁股“银行”一样,只是在 历史 的演进过程中扮演的一段主要角色,最终被不断富足的现实挤出了村人的生活舞台。 社会 进步应该如此还是不应该如此,还真难以说得清!


唉!可爱的柿子,可怜的柿子!


作者系周至县教育局原副局长,《盩山厔水》杂志名誉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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