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从周“春随人意”“以衍清芬”额——景美？人更美？
关于西大门最后一篇就留给陈从周先生的墨迹吧。进入天一阁西大门内小天井，两侧各有一道门，北侧门上有石额行楷的“春随人意”，南侧小门也有石额行楷的“以衍清芬”，均有落款“陈从周”，篆印“陈从周”。“春随人意”的字面意思比较浅显，大概就是春光随人意的意思。人们立春时，往往会用一句“人随春好，春与人宜 ”。不过这句话最著名的典出所在是秦观的《满庭芳·晓色云开》，是一个写景的句子。上阕如下：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古老的亭台，芳美的水榭，飞燕穿花踩落了片片红英，人行其间，人在景中，春在心里……多美的精致。这句话放在这个庭院中，可是相当应景。
相对于“春随人意”，“以衍清芬”用今天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上价值了。“清芬”二字是古典文学中常用的“寓码”，特指高洁的品行。陆机在《文赋》中写道：“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李白在《赠孟浩然》中写道：“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都是这个意思。所以“以衍清芬”通俗地讲就是继承发扬先辈高洁品行。
字面意思就到这里了，一进天一阁大门，有景有德，园美人更美，岂不快哉？！
两句文字的作者可是一个大人物，陈从周。陈先生1918年生人，2000年过逝，中国著名古建筑园林艺术学家，同济大学教授。擅长文、史、兼工诗词、绘画，著有《说园》等。改开初期的天一阁正是通过顾廷龙、陈从周等一众在沪的顶级学人帮助与支持，重新恢复了与外界的学术交流，这其中陈从周先生对天一阁建筑与空间的帮助是最大的。很多人并不知道，他是在长子陈丰在美国遇害后不久参与到了天一阁的建设之中来的，作为晚辈当然无法感觉到陈先生当时的心情，也无法想象他是怎样克服心理上巨大的痛苦而全力投入到叠山理水的工作中去的。但是他留给天一阁的可谓件件精品，其指导下修建的西大门庭院、东园等等作品都是经典之作；也正是在其帮助之下，天一阁完成了上世纪三十年代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建设和扩展，奠定了今日天一阁园区一半以上的基本格局。
其实美景与美德就是一回事儿，世间万物，只有以真和善作为前提，才可以谈美不美，三者在人的心中一定是内在统一的，这个小庭院出现的过程就是例证。
1980年代之前，天一阁的大门在今天范钦像身后的堆塑——“溪山逸马图"位置。如今的西大门、北书库、东明草堂都是八十年代初建设完成的。但是当陈先生走进新建的西大门之后，他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不平衡。
诸位可以想象一下，左手边——钢筋水泥仿古风格的北书库三层楼脊高13米，马头墙高15米以上，右手边——利用西河街观音庙配殿构件修建东明草堂则是一座脊高不超过7米的传统木构，两者间距大概10米，这么小的空间尺度中如此巨大的高差，不得不说是一个大缺陷。陈先生慢悠悠的走过崭新的西大门，左手捏着一根油条，呡一口右手搪瓷杯里的豆浆，回头跟老洪、老邱说到：“两位，我们得加点东西啊！”具体步骤如下：
第一步，在西大门进门处加一圈围墙，形成小庭院，院墙将北书库一楼和东明草堂檐口以下的部分隐去；
第二步，西大门后庭院北墙和北书库之间种植一排桂花树，树冠基本隐去北书库二楼；
第三步，在西大门小庭院东墙上请胡善成老先生作整面墙的堆塑——溪山逸马图。
这时候，当游客走过西大门，两侧巨大的建筑反差被院墙、桂花树多层次遮挡，迅速弱化，当然弱化并非抹去，但是陈先生还有最后一个安排——游客进门以后所有的目光都会被正前方（东墙上）胡善成先生这副超大超精美的“溪山逸马图”吸引，哪里还来得及关注两侧建筑的情况啊。今天，后加的范钦像其实也是这种思路的延续。诸位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尝试一下，当你在西大门之外时，当然无法忽略北侧北书库高达15米的马头墙，但是当你进入西大门之后，仿佛换了天地一般，明明就在北书库边上，可是这座建筑仿佛隐身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致庭院，真是奇之妙哉！
《园冶》兴造论里面有一句话：“故凡造作，必先相地立基，然后定其间进，量其广狭，随曲合方，是在主者，能妙于得体合宜，未可拘率。”那为何能做到这种因地制宜、收放自如呢？还是用《园冶》兴造论的说法：“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心中有美的专业人士才是关键因素。
这时候再看看“春随人意”“以衍清芬”两块石额，细细品咂，我仿佛看到陈老先生站在院中，咬一口油条，吟到：
“万卷诗书来左右，小园容我一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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