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艳歌罗敷行》的肇端和演变]艳歌罗敷行
一 在崔豹的《古今注》卷中云：“《陌上桑》，出秦氏女子。秦氏，邯郸人，有女名罗敷，为邑人千乘王仁妻，王仁后为越王家令。罗敷出采桑于陌上，赵王登台，见而悦之，因饮酒，欲夺焉。罗敷乃弹筝作陌上歌，以自明焉。”所称《陌上桑》的歌词全文，最早可见于南朝梁人沈约所作正史，题为罗敷著《艳歌罗敷行》，而有“三解”，末犹云：“前有艳词，曲后有趋”。《宋书》卷二一《乐志》：“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帚，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儋捋頿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梢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怒怨，但坐观罗敷”。“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踌躇。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置词：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东方千余骑，夫壻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直千万余。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鬣鬃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壻殊。”而到了两宋时代，有人指出当时人可能已将其与另外一个关于《陌上桑》的故事相混淆起来。如北宋人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二八云：“《乐府解题》日：古辞言罗敷采桑，为使君所邀，盛夸其夫为侍中郎以拒之，与前说不同。若陆机《扶桑升朝晖》，但歌美人好合，与古词始同而末异。又有《采桑》，亦出于此。”《文苑英华》卷二〇八王筠《陌上桑》：“人传陌上桑，未晓已含光。重重相荫映，软软自芬芳。秋胡始倚马，罗敷未满筐。春蚕朝已老，安得久彷徨?”南宋人郑樵重申了“罗敷”系“王仁妻”的说法，如《通志》卷四九：“《陌上桑》，亦曰《艳歌罗敷行》，亦曰《日出东南隅行》，亦曰《日出行》，亦曰《采桑曲》。曹魏改曰《望云曲》。按古辞《陌上桑》有二，此则为罗敷也。罗敷者，邯郸秦氏女也，嫁千乘王仁。仁后为赵王家令，罗敷采桑于陌上，赵王登台，见而悦之，置酒欲夺焉。罗敷善弹筝，作《陌上桑》以自明，不从。其辞称：罗敷采桑陌上，为使君所邀，罗敷甚夸其夫为侍中郎以拒之。或言与旧说不同，然侍中郎，汉官也，恐仁初为赵王家令，后为汉侍中郎也。呼赵王为使君者，郎君之称，本于汉。恐言使君者，犹今言使长也”。“别有《秋胡行》，其事与此不同。以其亦名《陌上桑》，致后人差互其说。如王筠《陌上桑》云：秋胡始停马，罗敷未满箱；盖合为一事也。”
考“侍中郎”虽为“汉官”，却是宗王侍从，类似宫中宦官。如《史记》卷五八《梁孝王世家》记载：“梁孝王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与孝景帝同母。母，窦太后也”。“二十九年十月，梁孝王入朝，景帝使使持节，乘舆驷马迎梁王于阙下。既朝，上疏因留，以太后亲，故王入则侍景帝同辇，出则同车游猎，射禽兽上林中。梁之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人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而其为“常人”任职，则要在晋、宋之际。《宋书》卷八九《袁粲传》：“袁粲，字景倩，陈郡阳夏人”。“蚤以操立志行见知，初为扬州从事。世祖安北镇军、北中郎，行参军、侍中郎、主簿。”两汉惟有太子、公主之“家令”；宗王有此属，当在后世。《汉书》卷三五《吴王濞传》、卷一九上《百官公卿表》：“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皇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数上书说之。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王日益横”。“诸公主家令、门尉，皆属(宗伯)焉。”依前引崔豹原文，悦罗敷者为“赵王”，而其夫王仁的官衔仅是区区“越王家令”。那么如果真的是“越王家令”，则仅属于“私吏”，为妻者又如何能以“甚夸其夫”而“拒之”?无独有偶，两汉曾有“东越王”、“南越王”而始终无“越王”。荀悦《汉纪》卷五《孝惠》：“(三年)夏五月，立闽越君繇为东{海}[越]王”。“秋七月……南越王尉佗称臣奉贡。”
《说郛》卷二八下许观《东斋记事》之《崔豹》：“韩子{仓}[苍]书崔豹《古今注》后云：崔豹，汉、魏间人也。当干戈扰攘时，能自见于翰墨，虽小道亦足观。士生无事时，圆冠方履，饱食嬉戏，亦足愧矣。予按刘孝标《世说注》云：晋百官，名崔豹，字正{能}[熊]，燕国人。惠帝时，官至太傅[丞]。是则非汉末魏初间人，盖子苍初不得其详，以意度其为是时人，故不免于口瞑。”刘孝标之注，今仍得见于刘义庆《世说新语》卷上之上《言语》“崔正熊(豹)诣都郡，都郡将姓陈问正熊：君去崔杼几世?答曰：民去崔杼，如明府之去陈恒”之后。晋惠帝时，正当“八王之乱”；八王中，有“赵王伦”、“东海王越”，此或即“赵王”、“越王”乎?《晋书》卷五九《赵王伦传》、《东海王越传》：“赵王伦，字子彝，宣帝第九子也。母曰柏夫人。魏嘉平初，封安乐亭侯，五等建，改封东安子，拜谏议大夫。武帝受禅，封琅邪郡王”。“咸宁中，改封于赵，迁平北将军，督邺城守事，进安北将军。元康初，迁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镇关中”。“东海孝献王越，字符超，高密王泰之次子也”。“初以世子为骑都尉，与驸马都尉杨邈及琅邪王伯子繇俱侍讲东宫，拜散骑侍郎，历左卫将军，加侍中，讨杨骏有功，封五千户侯。迁散骑常侍、辅国将军、尚书右仆射，领游击将军，复为侍中，加奉车都尉，给温信五千人，别封东海王，食六县。”
二
《乐府诗集》卷二八：“楚辞钞《陌上桑》：今有人，山之阿，被服薜荔带女萝。既含睇，又宜笑，子恋慕予善窈窕。乘赤豹，从文狸，辛夷车驾结桂旗。被石兰，带杜衡，折芳拔荃遗所思。处幽室，终不见，天路险艰独后来。表独立，山之上，云何容容而在下?杳冥冥，羌昼晦，东风飘砜神灵雨。风瑟瑟，木萧萧，思念公子徒以忧”。“魏武帝《陌上桑》：驾虹蚬，乘赤云，登彼九疑历玉门。济天汉，至昆仑，见西王母谒东君。交赤松，及羡门，受要秘道爱精神。食芝英，饮醴泉，拄杖[挂]挂枝佩秋兰。绝人事，游浑元，若疾风游歙飘[翩]。景未移，行数千，寿如南山不忘愆”。暨，“魏文帝《陌上桑》：弃故乡，离室宅，远从军旅万里客。披荆棘，求阡陌，侧足独窘步路局。笮虎豹，啤动鸡，惊禽失群鸣相索。登南山，奈何蹈盘石，树木丛生郁差错。寝蒿草，荫松梧，涕泣雨面沾枕席。伴旅单，稍稍日零落，惆怅窃自怜相痛惜。”比较前二者，三、三、七字为一韵，第二、三句押，乃是其共有的特点。而后者，只要删去“奈何”、“稍稍”、“窃”等五字，也符合以上规则。《太平御览》卷三五九：“曹植《陌上桑》日：望云际，有真人，安得轻举继清尘?执电鞭，骋飞鳞。”李昉所引，应该不是全文；就以上阙文，没有违反以上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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