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思本:我欠娘亲一首诗

驻马秋风  

舐犊之情哺乳恩,古稀患病遂亡身。

时为儿女操心智,愿作马牛伤尽神。

欲向黄天斟酒盏,今逢生日祭娘亲。

千言万语凭阑诉,一梦醒来泪染巾。

1923年腊月二十一戌时,在石头嘴镇一佃户人家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这婴儿就是我的母亲。

后来我听大姨说:母亲出世时,外公什么也不说,只是阴沉着脸长叹一口气转身就走。外婆知道外公是重男轻女,她一气之下将被子把刚出世的婴儿头蒙起来,准备闷死。当时只有8岁的大姨哭喊着把被子扯开,边哭边求我的外婆放她一条生路,哪怕送人家当童养媳也好。那时的外公,家大口阔,上有年迈父母,下有2男2女。

外公有一个远房老表姓沈,不知怎的,生的小孩总是夭折。他把我的母亲抱过去抚养,直到第四年的6月,他们生了一个呆头呆脑,口齿不清的儿子,之后的几年接连又添3男2女。那时我的母亲虽然只有十四五岁,每天有干不完的农活,忙不尽的家务。那几个孩子都娇生惯养,陆续上学念书,母亲只能用羡慕的眼神望着他们。

光阴似箭,时光荏苒。母亲20岁那年,与那个一问三不知比她小4岁丈夫结婚(男到十五承父志)婚后,母亲说她黯然神伤,在田间地头一个人干活时,就唱《十怨》“一怨我的娘,做事无主张……十怨我的命,命运不由人……。

一九四九年春雷一声,改天换地,妇女翻身,男女平等。土改时期,妇女领导开动员工作大会,童养媳既可以上台发言,也可以当面口头申请离婚。当时母亲刚生我的大姐,舍不得怀里嗷嗷待哺的婴儿,这就是命,阴错阳差。若早一年解放,也许聪明伶俐的母亲是另一番光景啊!

养父母(公婆)相继去世,母亲在沈家生下5个女儿,1959年吃大食堂时饿死2个。穷人气多,稻草烟多。我听二姐说:她那个横蛮无理且无作为,还是个闷气子的父亲,对我母亲开口就骂,动手就打,若是顶撞几句,他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抓住母亲的头发往地下一摔,拳打脚踢,她们吓得抱住父亲的大腿边推边哭。

1966年的腊月,姐姐那老实巴交的父亲因糖尿病晚期,医治无效与世长辞。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带着3个女儿过日子,母亲说她白天在小队挣工分,晚上等几小孩睡着后把衣服脱下来,连夜洗好,烘干,她把破衣补好鸡叫头遍(母亲一生干净整洁)。在那个靠工分吃饭的年代,一个没有男丁的家庭,母亲受的气,受的苦,受的累可想而知。

1967年经人介绍,母亲与我的父亲组合在一起(当时父亲丧妻几年,只有大儿子成家立业,其余的3个儿子尚未成年。)1968的2月,家里又增添一个瘦得皮包骨的我,当时母亲已经46岁,由于缺油少盐加上高龄产妇所以没有乳汁。母亲只有熬米浆给我度命,白天二姐抱着饿得哭哭啼啼的我四处讨奶吃,小队里只要是与我同龄孩子的妈妈,都是我的奶娘。两个家庭的组合(除大姐刚出嫁)一共还有6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只有我是父母之间的纽扣,把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同母异父的姐姐紧紧地融合在一起。儿女多了父母苦,继父难当,继母更不好做。从我记事起,特别害怕母亲流泪,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有在一边陪着母亲默默地流泪,娘痛苦,儿就不幸福。

3个哥哥2个姐姐,都慢慢地长大,住房紧张。1972年,父母新采场建造三大联瓦屋,从打屋基到盖屋面瓦,母亲又累又饿多次晕倒在地,二姐赶快化一碗淡盐水,用勺子慢慢地喂母亲喝下去,我和三姐吓得大哭。穷人怕置被褥,富人怕建屋。大集体本来就缺衣少食,对于一个大家人口吃饭,毫无经济来源的家庭来说,那是真的不容易啊!

从我记事时,8口之家。母亲放3条牛,养猪婆还有2头半大猪,种菜园,洗衣服,做饭,还负责8个人的布鞋。母亲放牛时总是背着挎箩,不是扯猪草就是捡柴,要么捡野桐子或拈木梓,从不空手而归。一到夏天,母亲热毒发作,满身疮,没有钱打针吃药,总是扯野菊花蒿先把叶子摘下来揉水全身搽,再用菊花杆和金银花藤煎水洗澡。母亲嘴一张,手一双。做事干净利索,走路都是小跑。可惜,母亲的优点没有遗传给我,我是笨手笨脚,呆头呆脑。

父母自己没有踏学堂门,饱受文盲之苦,再苦再累也要把子女读书(8个只有二姐没有读书)哥哥都是小学毕业。母亲常说:家财万贯,不如薄艺防身。几个哥哥都拜师学艺,自己节衣缩食,逢年过节都要请师傅的饭,辞师傅的年。

几个哥哥陆续到了谈恋爱的年龄,母亲四处托人帮哥哥介绍对象。若是亲家上门,她总是在想方设法,倾其所有尽量招待好他们,生怕稍有怠慢影响儿子的婚事。那时不懂事的我,看到哥哥的岳父岳母来了,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心想,今天终于可以吃一顿干饭了啊!平时总是喝清水粥儿,父亲还说:读书的孩子没做事,要少吃点儿,让哥姐吃饱好挣工分。

1974的9月20,三哥和三嫂喜结良缘。当时我6岁,清楚地记得9月初,父亲白天在小队做工分,吃了晚饭就拄着棍子在外面向亲朋好友借钱,那时大家都困难,父亲一连跑几个晚上,都无法凑齐三嫂提出的彩礼钱及6套衣服的要求,父母无可奈何地说:头痛顾头,现在只有把猪卖掉。9月19的早晨,父亲在街上称几十斤肉挑回来。晚上,我亲眼目睹母亲用菜碗将第二天待客要用的菜都量一遍,唯有把切成小四方块,连精带肥的肉量来量去,只见母亲眉头紧锁,自言自语小声说:真的没办法,只有切点罗卜丁凑一下。那一夜,我又听到母亲长吁短叹,看到她在厨房的案板前来回踱步,最后一屁股坐在灶门口的小板凳上,用火钳在地上画来画去,她一夜未上床。

小学一年级的寒假时,我的右耳朵突然红肿发炎出浓,痛得捂着耳朵原地打转,没有钱治疗。母亲急得团团转,她问得一偏方,赶快拿起锄头跑到塘边打一块冰,亳不犹豫地把鞋袜一脱,裤脚一卷,拿一个大钵碗,下到水塘里把手伸进塘岸的石头缝里摸螺蛳,起来顾不上冻红的双手双脚,赶快把螺蛳眼上面的一层薄盖掀开,趁着那涎往外滴,赶紧塞进我痛得发烧火热的耳朵里,当时就有一种清凉的感觉啊!每天晚上换一个新鲜的螺蛳,半月后真的慢慢愈合好了。母亲望着面黄肌瘦的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用米筛上的米头儿(没有去尽壳的米)把破四方花围巾包着,用斧头垴锤,打开围巾吹开杂质,然后用细土罐煨点油盐粥,我狼吞虎咽几口就吃了,那碗粥简直胜过美味佳肴,令我终生难忘!

我三年级暑假的一天,父亲心血来潮,用几年的旧厕所突然改建成猪圈。没过多久,我的双眼不红不肿,突然像针刺一样的痛,特别是到了下午和晚上痛得哭爷喊娘,几天几夜寝食难安。后来在母亲精心照料下,我的眼睛慢慢地好了。若不是有位聪明贤惠的母亲,也许我早就成耳聋眼瞎的残疾人了啊!

依稀记得我的童年,半夜三更常被母亲纺线车吱吱嘠嘎的声音吵醒。(小队长安排先把棉花轧出棉籽,送到油铺把棉籽炒熟榨油。轧出籽的棉花叫作净花,除上交国家的任务之外,每户人平分2斤。)那时三姐每天放学回家,要帮着搓棉条。母亲用棉条纺线,她心灵手巧,纺出来的线又细又匀称,一夜纺几个大线团。我现在忘记多少斤线换一匹老布,反正全家人穿的都有老布衣服。直到现在,我还有一件退色而且打着补丁的老布褂子舍不得丢。想起晚清翰林院编修周寿昌的诗句:

卅载绨袍俭尚存,领襟虽破却余温。

重缝不忍轻移拆,上有亲慈旧线痕。

1976年的九月底,我的侄子出生,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尽管那年冷得早,母亲本身感冒,咳嗽不止无钱治疗,还是坚持一连洗几个月的尿片,最终咳成肺气肿。以后每到冬天母亲病情更加严重,憋得满脸通红,伸长脖子,张开嘴巴一喘一喘的,像拉柴锯一样呼哧呼哧,每次总是三姐买药为母亲缓解病情。

母亲73岁那年又增患中风,不能自理,平时住在二姐家,由她细心伺候。(嫌儿得了贤儿力,母亲为我付出的最多,我回报的最少,痛肉不是好肉啊!)我偶尔用板车把母亲接来住一段时间,有时对母亲粗言劣语,强词夺理,甚至还顶撞过病中的母亲。母亲76岁肺气肿晚期,医治无效,于2000年正月初七的深夜,在我家与世长辞,走完劳碌奔波的一生。

当时,我的儿细女小条件不好,自顾不暇,没有尽孝。“此时有女不如无”我是个不孝之女,总以为母亲是慢性长久病,不会走得这么快。(我为婆母养老送终,邻居说我对婆母尽职尽责,他们哪里知道我是把对母亲的愧疚,弥补在婆母身上啊!)母亲临走的前几天仍在操我的心,着我急。就在两位好心邻居帮我母亲换寿衣入棺时,我跪在床前,万箭穿心,精神恍惚……

那一夜我守在亡母的灵棺前奋笔疾书:

尊敬的各位长辈,各位亲友:

今天,高山低头,河水让路,苍天流泪。

我慈祥善良的母亲王氏,生于公元1923年腊月二十一戌时。殁于公元2000年正月初七戌时,享年77岁。

母亲的一生,未满三朝童养媳,中年丧夫失子,暮年重病缠身。一生省吃俭用,勤劳苦做,艰辛度日……

母爱似水,万般柔情。如今难睹我母音容,呜呼!哀哉!唯有合目追思……纸短情长,笔拙思远,万千泪水难报我母养育之恩!胸闷难耐,思情难排,寥寥数语,权泄相思之苦,自谴追念之郁。

愿母一路走好,安息千古

         孝女:思本泣上

                                    2000年正月初八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3个哥哥都能娶妻生子,可见这继母当得还是相当的成功啊!如今几个侄子侄女都有出息,有的求学,有的服役。有的从政,有的经商,……总之,工农商学兵都有。每年清明节,他们首先来到我的母亲坟墓前恭恭敬敬地磕头,上香,烧纸钱。母亲坟墓上的鲜花锦蔟,大理石墓碑上密密麻麻刻满后人的名字,这是哥哥对继母的回报,更是对继母生前成绩的认可!

我的父母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母亲一生吃苦耐劳,通情达理。母亲的辛酸,对子女的付出,我几天几夜诉不尽,写不完。最后用一首辘轳体的诗来表达,我对母亲的怀念及深深的愧疚,同时奉劝父母健在的各位,一定要以我为戒:身后万拜,不如生前多善待!

我欠娘亲一首诗(辘轳体)

我欠娘亲一首诗,晨风拂柳念慈时。

寒灯夜补飞针线,育子含辛鬓雪丝。

绵绵细雨润繁枝,我欠娘亲一首诗。

墓冢茫茫青草地,山高水远泪凄之。

转眼年轮半百时,几回梦里望慈痴。

椿萱并茂须珍惜,我欠娘亲一首诗。

作者 :邬思本, 湖北英山人。1968年2月生,农民工,高中文化程度,爱好文学。醉赏诗词君莫笑,闲吟风月我无忧。现在浙江省绍兴市一家国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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