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冬泳》：每一个艰难时刻，我们都要修修补补
如果班宇小说《梯形夕阳》《肃杀》情节略写简单，是用特别的自然情景和外部场景来引线故事主要脉络，那么《冬泳》和《枪墓》就情节相对丰富，营造出的悲凉感、悬念迭代和主人公自我心灵撞击则更为真实、震撼。－1－
《冬泳》中“我”一开始就是有阶层感的，被生活实实地摁在了最底层。
“我”妈给“我”介绍的隋菲从入戏，与“我”就是有阶层差的，甚至可以说，在与这位离异有孩子“长相好气质佳”的女人交往中，“我”是不自信的。“我”是新华电器厂普通工人，对方以前是医院护士。对方喜欢喝咖啡，“我”好像并不太熟悉这玩意“犹豫了一下”。这就是小说的开始。
文章中有一半文字是在写主人公追求隋菲的爱情故事。虽然她，已经离异，也没有工作，只是靠做一些临时护理的工作赚取一些零花钱，有一个六十平的回迁房，也不能生育，“我”却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子劲，很有引力。而这一点，“我”和隋菲的流氓作派前夫刘晓东有同样的感觉“身上有一股劲”。
正是这股劲的女人，把“我”和她的前夫一同拖入一场水陆两栖、梦幻虚实故事中。
爱情凄美，现实残酷。
“我”在见了二十几个女孩，处了一个半女朋友以后，与隋菲相处以一场游泳正式确定关系。恋爱中的人是快乐的。“我”给隋菲买了文化宫的特色鸡蛋饼，得到喜讯隋菲还有可能怀孕了，还帮她寻找拍照到了她的女儿，那是我是最幸福的。在泳池中的我，“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牛逼得瑟，人生赢家！
如果真是这样，连在喝咖啡时都犹豫不决的“我”，穿鞋才一米六五的“我”，如此下去，真是会有一颗饱满充实的人生。
可是刘丽，“我”曾经交友不慎的准女朋友刘丽，让“我”和刘晓东有了一场偶遇，也见证了东哥的混乱人生、流氓习性。
当第二次再相见时，“我”是隋菲的男朋友，也是看不惯刘晓东一年前“打死”隋菲父亲的英雄，在几次挑衅、威逼（“逼样”“小逼个子”“光脚没有一米六连上坑都够不着”）之下，“我”用带三角的砖头干倒了刘晓东。
一篇精彩的小说，总能在角色上用简单语言塑造复杂人性。
“我”做了人生的两面派。
“我”俘获隋菲芳心以后，我光鲜、洒脱有担当有主见，是个真男人。“我”杀了刘晓东以后，粗暴在床上征服了隋菲以后，“我”似乎才真正正视了自己内心，“我”勇敢、仗义，真性情，也是个真男人。
可是这样的男人，以暴制暴，以恶除恶，太生猛太邪性。“我”在制造欢乐的同时，也一手生生地制造了故事矛盾和人生决绝，也制造了我和隋菲的糟心结局。
－2－
在收拾了刘晓东以后，“我”愉快地度过了自己的一天。看隋菲刚刚化开雪水的大眼睛，做早餐，逛商场买鞋，接孩子，三口之家一样回家……
如果这时小说结束，就会落入俗套，它会只是一个简单的恋爱、复仇和带来一些小遗憾的故事。用虚实的幻境来处理最终的结局，用形容的语言制造最终氛围，可以说小说物理用词结束了，化学反应才刚刚起泡。
“隋菲说，今天不回，跟妈妈住。女儿问她，那我们赶快走吧，我有点困。隋菲说，今天是你姥爷忌日，跟妈去烧点纸，然后再回去。女儿说，行，我也想我姥爷了。隋菲说，你有啥要跟姥爷说的，先想好。”
用孩子的嘴，点出了思念，使劲戳中了隋菲的痛，和每一个生活在夹缝中的人的生之不易。 短句的感觉就是一句接一句，没法换气，节奏感快、逼人。看完这段以后，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痛，眼里不禁泛出泪，由心的酸楚。
在与隋菲一起祭奠了“我岳父”时，隋菲给“我”交了底：“我很勤快，对我也行”，爱情行将成正果。可是“我”，杀了刘晓东的“我”，几近麻木，无法正视，很悲壮地步入明工渠。“我”会跳水会潜水，能够享受别人喝彩、鼓掌和叫喊声，还有鸣笛的汽车，可以在露天游泳池一待就一天的高手，可是人到尽头，“我”用自己最享受的最擅长的游泳在河中自尽，结束了自己。
在隋菲的叫唤声中，在“我”没入深水中时，“我”和水中两个淹死的“名额”魔幻地复原了几段“我”身上的故事：若干年前“我”面临落水小孩见死而不救；还有与“我”一年前打牌争吵被拖入黑暗之中失手落水的一位老人，而这位老人竟然就是隋菲的父亲，“我岳父”！而“我”只是听信了隋菲的话，认为“就是刘晓冬杀了我父亲”。
－3－
像《梯形夕阳》一样，作者在生死中不断来回切换和重启。
“我”是身背三条命的人：见死不救一条；杀流氓冬哥一条；失手“我岳父”一条！
每一条可以贴一个标签：人性冷暖，与“我”无关，麻木处置；因情因恨，拔刀相助、“见义勇为”；生活琐事，义气用事。
生活在底层的“我”，不甘愿到手的被流氓冬哥欺负的窝囊爱情，“我”用自己的方式，在一个黑夜解决了冬哥，“捂着脑袋，吐出一地秽物，混合着眼泪、血、酒精与食物”，“眼眶已被我烂，看不清是睁是闭”。“我”是英雄，可以为爱情快意恩仇，悲壮、痛快、惨烈。让人联想起《水浒》里的鲁提辖为金翠莲两胁插刀，把镇关西鼻子打成了一个酱油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眼眶打成了一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而曾经的“我”，本应该在若干年前就有机会做一次真英雄的，但“我”没有对落入水中的小孩两胁插刀，漠然看着他沉入水中。如果“我”施以援手，年轻的“我”就是又一个罗盛教！可那不是“我”！
更近一些的去年，“我”仅仅因为牌友一直叫骂，就将牌扔到对方脸上，然后相互拖拽厮打，直至掉入水中。观棋不语为君子，喝酒言语的这位老人不是君子，“我”的作法本应该潇洒的扬长而去，扮演一个真君子，可那也不是“我”!
当沉入卫工渠的深水里，“我”沉向了世界的最底层。“我”用“我”很擅长的游泳，毁灭了自己！
生活在最底层的“我”，身高只有一米六几的我，生理与心理上一开始就处在世界的低氧区里。没有足够的信心，三十五岁没有成家，对象见过二十几个，还老去舞厅，与路边老头儿打牌，一身的江湖气和犯混的劲。如果说刘晓东是个流氓，那“我”就是一个面对零乱的生活，面对黑暗与窘境，面对到手的爱情，被生活撞昏了头脑被人踩到最底层的迷茫而无助的两栖动物。
作者不断的来回切换，“我”不断的地上游走、水里爬行。水里是 “我” 可以逃避的现实，地上是不 “我” 能逃避的现实。水里是 “我” 梦想的自己和自由，其实是 “我” 的牢笼；地上是 “我” 逃不开的真实困境，但其实是 “我” 能够摆脱迷茫，唯一可以直面解决的出口。可是， “我” 没有。
作者用超现实主义的手法，叙事夹杂极度繁复朦胧的心理描写，完成了主人公的自我毁灭和救赎，给小说结尾。在水里，“我”见到了被“我”“杀掉”的两个人，也见到了在梦境另一个的“我”。
“我赤裸着身体，浮出水面，望向来路。”
“我往前走一走，再走一走，只要我们都在岸边，总会再次遇见。”
诺贝尔文学奖奥尼尔说过“我们生而破碎，用活着来修修补补。”
我们每一个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终竟要面对每一个艰难时刻，来修修补补，然后继续前行。
这可能就是一个普通老百性美丽的梦和并不美丽的现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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