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葫芦七个眼
几十年来自己有一个无意识的习惯，脑海里总在画一张最简单的简笔画，这张画还有一个标题——一个葫芦七个眼。这是我不曾与人分享也无法与人分享的隐秘，是我的强迫症，是我的一个影子，是我从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一直在陪伴我护佑我。有时候小孩子会带着长辈玩，那还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有一次语文课学习了谜语，同学们下课了都聚在一起玩猜谜语的游戏，未能尽兴的我回家后还要缠着家人继续玩。一边做家务的母亲一边说：“来，我打个谜语你猜猜看是什么，一个葫芦七个眼。”我当时一边指着自己的头上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朵一边从一数到七，母亲露出了的笑容，眼睛亮亮的看着我。受到鼓励的我就缠着母亲打更多的谜语给我猜。“一个葫芦七个眼”就这样走进了我的大脑走进了我的生活，而且一走进就出不来了，像生了根。
“一个葫芦七个眼”，这句话从母亲口里出来就钻进了我的耳朵，这句话伴随母亲在不知不觉中奠定了我人生的众多基石，乃至边边角角。
为什么这么一个简单的谜语在自己脑海里烙下了这么深远的印迹呢？这可能与那时候资讯不发达密切相关，没有被电视电脑智能手机报纸霸占的大脑近乎一片荒芜，丢下什么就会长出什么，只丢下什么就只长出什么。但是，那时候那么多的人说了那么多的话，为什么单单就母亲的这句话一下子就把我贴住了贴得那么紧一贴上就扯不开了呢？我的理解很简单：“母子连心”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这就是我和母亲紧密相连相互牵挂相互感应的一种方式。
是的，今天当我脑海里又在画这幅简笔画时，我在想我的母亲，当我写下这个标题时，我准备就在今天花几个小时专心致志的想念我的母亲。
母亲没上过一天学，但不识字的母亲天然具备那么多的美德和智慧。童年的我青年的我眼睛没长出珠子，还辨认不出母亲的出色，中年后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觉得母亲了不起。同时，也感到自己越活越像母亲了，我的声带里有母亲的声音，我的呼吸里有母亲的气息，我的头发也变得有点像母亲生前的头发了，更明显更重要的是我的性情我的好多习惯简直就是母亲的翻版。
母亲从来不做不好的事，她相信报应，总是说“天有眼”。母亲眼里不好的事太多了，与现在的很多观点简直不相容。比如惜物，母亲认为所有的食物都是老天爷的恩赐，如果不惜物就是糟蹋老天爷的善意，老天爷就会记着就会找机会报复你。所以，每每遇到风不调雨不顺的年岁，母亲就会这样总结：这里的人人性不好。受母亲影响，我从来不敢随便浪费不敢轻慢来自大自然的一切。唉，说来也是有意思，我有了这惜物的美德，老天爷就特意给了我一副强健的胃，不择食且容量大。你会说，是你惜物的德行养出了一副强健的胃吧。不不不，父母亲都记得的，我从小就会吃，好养。
不仅如此，受母亲影响自己特别喜爱亲近大自然，无论哪个季节只要有空都会跑到田野里转悠，那里能找到好多野菜和药材。老天的确像母亲说的神通广大又火眼睛睛赏罚分明，大自然就是母亲眼里的老天爷。老天爷真是厚爱惜物的人。每每享受这些来自老天爷的馈赠，我就会感念我的母亲。
也因为敬畏，节俭的母亲从来不贪便宜不受外财。从小母亲就告诉我，别人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要捡，捡了这样的东西不吉利。你会说这是迷信，我也同意你的看法。但这迷信很健康很美好，你不觉得吗？如今网上都在报道日本人的路不拾遗。好多中国人羡慕得眼都红了，我只是觉得这是再正常再平常不过的事。日本人路不拾遗或拾了不昧还要找法理来制定法律，算是有理有据。我母亲教我的是迷信，也是有理有据呢。我当了母亲后也像母亲教我一样教我的孩子，一个字都不用改，特别有效，因为这么简单朴素的迷信就能做到粪土钱财，有哪一份廉政报告可以产生这样的作用么？
说到迷信，母亲迷信，我也迷信。母亲曾经信奉的我都在继承。比如晚上不扫地不倒垃圾；比如不说不吉利的话，说了不吉利的话一定要用墙壁揩嘴；比如心里再怎么难受也不说“再也不”之类的绝话。迷信的我甚至相信自己的迷信还会得到早已去世的母亲的回应，我用我和母亲都懂的方式解读母亲的回应。比如一个梦就有可能是母亲在帮我定夺一件事，比如要是出其不意的摔了一跤极有可能是母亲对我要发部命令或提醒什么了。信迷信是件很快乐的事，迷信的人是独特的也是丰富的也是生动有趣的。
母亲是小个子，小个子母亲善良但不认怂。母亲一生就生了我这个女儿，要说这事最在乎的人是我父亲，可我父亲一点也不介意，反倒是村子里那些生了几个儿子的人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有事无事的总想找点由头向我母亲示威挑衅。有个人身高一米七几，生了三个儿子，就住在我家后面，今天借口自家菜园里的黄瓜茄子被盗跑出来骂半天，明天借口一只鸡丢了又跑出来蹦哒半天。指桑骂槐都是找莫须有的名义欺负我母亲的。我恨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有一天，母亲终于反击了。趁那个人骂得得意忘形的时候，母亲拿起装了大半罐尿的陶尿罐子泼想向了那个人的后脑勺。那个人整个的蒙了，面对视死如归的被逼急了的母亲，那个人只有默默的闭嘴停战。
后来，分田到户了，人们的关系不知怎么的也变得友善了。母亲对那个人一点不记恨，倒是我从来对那个人都没有好感，今年暑假碰到了那个人的女儿，我把她母亲的往事又回忆了一遍，即使她的妈妈死了，她妈妈也没能激起我的一丝怜悯。而我，在坚守母亲隐忍性格的同时，也能为了自己被侵犯的权益去找信访部门寻求公道。我相信母亲也会支持我的，人活一世必要的时候当有向死而生的勇气，如果一个人自己都不敢为自己说话，临死的时候自己都会鄙视自己的。
母亲信天敬天畏天但不相信天气预报，因为天气预报基本上都不准，给干农活的母亲带来了人力财力的多次耗损。孩提时代，湖北广播电台每天中午两点钟就是天气预报和长江水位公报，节目之后电台就休息了。母亲非常反感这个这个最终节目，每听一次就像被戏弄一次。如今我也是从来不关注天气预报，不是因为自己不干农活了，而是因为从小跟母亲一起看天看出了门道，能自行预报每天的天气情况了。“有雨四方亮，无雨当顶光”、“天泛黄，落满塘”、“一鹗风，二鹗雨”、“东风来穿套鞋，东风息戴斗笠”……十二小时的天气一般都能预测个八九不离十。
我小的时候，母亲总是在我跟前重复外婆的故事和语录。我五岁时外婆就去世了，对外婆我自然没什么印象，但这丝毫不妨碍母亲在我面前怀念外婆。我有了孩子后自己也经常不知不觉的在孩子跟前重复母亲的话语和往事。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啊，难怪有人感慨地球上已无新鲜事呢。一代一代就是在这些不知不觉的回顾中生存繁衍，自己也在重温往事中捕捉到往日里被自己忽略的母亲的智慧。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啊，自己年轻时尤其是叛逆期恨不得对母亲全盘否定，可是活着活着就活成了母亲的翻版。对待上辈是这样，对待晚辈也是这样。母亲对我的前途总是充满希望的，她曾这样鼓励我：“一棵草都会有一颗露珠来滋养，这是老天的安排，我不担心你，你肯定比我强。”说是这么说，轮到我贷款买房时，母亲一点也不淡定了。二零零一年，我贷款十万买了一套不足一百平米的房，我告诉母亲让她自己舍得对自己好，因为要还房贷我没有能力顾及她。这话肯定把母亲吓着了，一个农民，一年到头在那年头有三千块钱的收入就不得了了，十万啊，那可是个天文数字啊。母亲去世后我非常后悔告诉了母亲贷款的事，母亲的病很有可能与十万这个天文数字有直接关系，这个天文数可能让母亲承受了不能承受的心理压力。如今，我的儿子也到了自谋生路的年龄，一方面祈愿他能自力更生，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每天都在为他操心各项开支呢？
祖祖辈辈子子孙孙就是这样循环这样生生不息的吧。即使读了再多的书，自己也依然活在母亲的模板里。也越来越明智的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超越母亲，很多方面甚至赶不上母亲。
上周六的晚上自己不小心在平地上摔了一跤，回去翻日历，果然那天是母亲的忌日母亲已经去世整整十六年了。
一个葫芦七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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